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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36)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刘贤易端视着那人的风华气度,直觉此人来历不凡,也没有责怪他殿前失礼,只是暗自揣测他做这些事的用意。谁知他还没开口,梁王按捺不住了,追问道:“钟鹤,他所言是不是真的?你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孤?”

“是!”卫光惜字如金,斩钉截铁一个字。

梁王爆发出生平最大的勇气,不顾场合从地上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声声质问:“三年来,孤将你当成知己好友,鼠疫爆发之后仍然从未怀疑过你,只当是意外,而孤是造成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孤自觉罪孽深重,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终日惶惶不敢对人言,结果竟然是你……你辜负了孤的信任!”

卫光一脸无动于衷,从他开始执行此事便料到会有今朝,闻言平静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凡是帝王必然有点好脸面,刘贤易登临高位已久,也不能免俗。在他看来,长子先是识人不明,被人利用,如今真相大白还不肯认清现实,如此不顾大体,实在是丢尽皇家颜面。然而卫光之言落进耳中,他的脸色越发阴沉:“朕何时欠了你?”

总算步入正题,卫光冷冷一笑:“炎帝可还记得当年炎楚之战?”

他不向刘贤易行礼,也不尊他为陛下,反而用了“炎帝”这个称谓,显然没把自己当成炎朝子民。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贤易立即心领神会道:“你是楚人?”

卫光不答,反而转向梁王:“梁王,我纵然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但有一事没有骗你,钟鹤是我的本名。”

可惜,梁王太过单纯良善,从未怀疑过他,若是换了聪慧细腻的江玄之,或许早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门清了。

“钟……”刘贤易回想楚人中的“钟”姓,沉吟道,“你是钟遥之子?”

卫光嘴角露出讥笑:“炎帝既猜出我的来历,也该明白我此行的目的。”

刘贤易心思百转,想到了当年炎楚之战的惨烈,想到了前几日鼠疫的肆虐,叹了口气:“当年炎楚之战……朕确实有愧于楚人,可朕也没想到华廷会那般狠绝……”

卫光冷冷打断他:“炎帝身为一国之君,不施仁义,残暴嗜杀,当年心狠手辣屠戮楚军数万降兵,如今事过境迁仍不思悔过,还妄想将所有过错推到一个过世的臣子身上,传出去不怕贻笑天下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关于当年炎楚之战,竹简记载楚军拒降,殊死抵抗,终致数万将士战死泗水河畔,原来竟不是两军对战,而是单方面的屠戮降军?

刘贤易有心与他好好说说当年事,可听到这话脸色黑沉如暴雨将至,自从登上帝位,还没人敢这般疾言厉色地□□他,当即讥讽地顶了回去:“楚军诈降又不是第一次,谁知道当初不是你们楚军故技重施诱骗炎军呢?”

战乱年间,两军对垒大抵奉行“兵不厌诈”,诈降之术自古便有,楚军当初被别的军队围困之时,也曾使过诈降的手段,最终局势逆转,转危为安。

当初楚军诈降的计谋是钟遥所献,卫光无法反驳,略加思索,道:“炎帝这么说,不过是想掩盖自己的罪行罢了。从来成王败寇,看看史笔刀锋所载,哪里还有楚军曾经投降的真相?”

当年楚军惨遭屠杀,沈涯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他在旁看得心焦,不懂陛下为何不解释,猛然捕捉到他眼底的轻蔑,才知他这是犟脾气上来了,忙替他开口道:“当年之事与陛下毫无干系,全是华廷所为。”

风向一转,众人又将目光锁在仗义执言的沈涯身上,卫光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又一只忠犬护主。”

“说起忠犬护主,你若是称了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沈涯嘴上功夫向来厉害,半分不肯吃亏,不等卫光言语反驳,一边从席间走出来,一边开口说道,“当年,陛下确实领兵出征楚地,但并没有参与炎楚之战,因为他旧伤未愈,在途中不慎感染了风寒,浑身发热,寸步难行,不得已留在陈留郡休养。”

炎帝没有参与炎楚之战?卫光一怔,脱口问道:“那帷幕中的是谁?”

当日的场面十分骇人,但卫光分明瞧见了炎帝那独一无二的战车,可惜车上遮着重重帷幕,只隐约看到个人形轮廓。

“你是说战车上的帷幕?”沈涯笑了笑,“你可见过田间的稻草人?大战在即,为了避免军心动摇,我们只好扎个稻草人陛下随军出征了。”

“不可能。”卫光脸色微变,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积累的仇恨,竟然是一场大乌龙?他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白冰甚至为此付出了性命,结果他们竟然报错了仇?

“事实便是如此。”沈涯知道他不愿接受现实,继续回忆道,“那时我们是以杀敌人数清算军功的。华廷贪功冒进,借故将我这个副将调走,好实施他的屠杀计划,等我有所察觉赶回去时,已经晚了。”

卫光心中震撼,仰头质问:“既如此,炎帝为何不对这种人加以处置?为何史笔刀锋掩盖了一切真相?”

“初看你心思深沉,没想到此刻却如此天真了?华廷坚持声称楚军诈降,殊死抵抗,他不得已才下令屠杀,朕又能如何?炎朝初立,朝政不稳,朕不论功行赏却诛杀忠臣,是何道理?史笔刀锋不掩盖真相,难道还如实记录当时战况,让你们楚人来向朕复仇吗?”

顿了顿,刘贤易叹息道,“朕确实有愧于楚人,但若重来一次,朕依然不会处置华廷,依然会掩盖一切真相。”

从炎帝的角度来看,如此处置无可厚非,但卫光想起那些枉死的楚人,心头恨意难消,忽然笑得诡异莫测:“炎帝不后悔,我同样不会后悔。”

话落,他胸口一挺,三根极细的银针穿衣而出,直直射向炎帝。那三支毒针是他最后的筹码,只等炎帝承认罪行便给他致命一击,没想到事情脱离了掌控,炎帝竟不是罪魁祸首,但走到如今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寻梦对暗器向来敏感,千钧之际,手中筷子一转,瞅准时机便击出去,却见殿中有人一动,以身躯挡住了那三枚银针。

“大哥!”楚王一声凄叫,迅速上前抱住了摇摇坠地的梁王。

突逢变故,满殿躁动,沈涯第一时刻制住了卫光。刘贤易从席上惊起,双腿的血液好像凝固住了,一动也动不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为他挡住危险的竟会是他最薄待的长子。

那银针也不知淬了什么毒,梁王的脸色顷刻发黑,极其困难地说道:“父皇,请你饶了钟鹤……他是儿臣唯一的朋友……”

卫光呆住了,没想到他一直欺骗梁王,利用梁王,到头来梁王却以德报怨,替他求情,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纯善之人?

刘贤易的双腿仿佛逐渐恢复知觉,缓步走到梁王身前蹲下,直愣愣看着他却不知说些什么。反倒是梁王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唤了一声:“父皇……”

刘贤易恍然想起梁王牙牙学语之时,也喜欢紧紧拽住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喊着“阿翁”,那时他并不厌恶长子,毕竟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句“阿翁”变成了“父皇”,他的儿子也越来越多,他与长子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疏远了。

手上的劲越来越轻,刘贤易嚷道:“速宣医正。”

卫光的面容死寂般平静,心知这毒无药可解,与梁王两两对望,无数过往相处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直到梁王嘴角含笑,安详地闭上了眼,他才微微敛目,遮住眼底的情绪:“世间竟有如此纯善之人。”

旁观者清,沉默良久的江玄之开口道:“世间并无纯善之人,梁王是真的将你当成朋友。”

梁王大约人缘一般,除了楚王和陛下,旁人都没太大的触动。

寻梦与这个大哥不过几面之缘,十分陌生,也没什么感情,但此刻心中莫名闪现一丝波动,又死人了,似乎每次破案都会死人。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江玄之,是不是见惯了死人才能练就那一脸的波澜不惊?昨日他说他有点累了,是不是表示他不想再触及真相背后的触目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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