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柏梁台(153)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可是他不能放纵自己。

从小到大,他心中都有明确的原则,条条框框般清楚明白。死去的是他的生母和亲人,他不是圣人,无法原谅陛下之过,不再伺机报复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可让他与寻梦在一起,他实在迈不过那道槛,每次见到寻梦,眼前都会浮现出母亲临死前的模样,让他陷入挣扎和痛苦里。

十多年来,母亲仿佛是他无形的支柱,支持他一路前行,风雨无惧。可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他爱上了仇人之女。他放不下母亲之死,即便强行与寻梦在一起,又岂会毫无嫌隙?如果注定无法在一起,何必多做纠缠增加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他有必要下一剂猛药,让寻梦彻底断了念想。

那日,他瞥见她的影子在屋角一晃,他便知道他所期盼的时机来了。当邹楠邀他去东瓯国时,他迟疑地答应了。其实,他早已习惯炎朝的人情风貌,未必会真的随邹楠去东瓯国。

当邹楠提到木棉花时,他想到了她那支木棉树制成的木簪,他曾因那支木簪将她关进了京兆狱。不知不觉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仿佛随便一句话或是一个物件就能勾起一段回忆。

当邹楠刻意为难她时,他故意站在了邹楠一边。她脸上情绪涌动,他仿佛心有灵犀般清楚明白。她抓着他的手臂祈求他不要走,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答应了,可残存的理智让他绝情地拒绝了。

他以为她那样热烈的性子,一定会发作一通,然后勃然大怒地离去。可是她没有,她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平静里。需要多大的痛才能变得如此反常?他一定伤她至深,大概在她心口捅了无数个窟窿。

仿佛为了表明她放手的决心,她狠狠摔了那块水苍玉,绝然离去。

她终于如他所愿地放手了,可他为何一点愉悦的感觉也没有?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那块玉佩,虽经玉匠修补,但无法完好如初。裂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交错纵横,如他与她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有些迷茫,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是什么?是对逝者的孝道,是自己的大义原则,还是对仇恨的执着?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走到这样的境地,仿佛掉进了自己编织的天罗地网,要将自己生生困死在里面。

生平第一次如此迷惘,难道他真的错了吗?他悲催地发现,身处这样的局面里,无论作何决断都是错的,终究要有所辜负。

父亲见他神思不属,心平气和与他说了几句话:墨儿,你考虑到了父亲、母亲、还有萧家,可你曾考虑过她和你自己?除了那点血脉,她到底有何过错?而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他太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却无法兼得。

他默默地握紧玉佩,转身向屋舍走去,走了两步却忽然顿住,转了个方向朝寻梦住过的屋舍走去。自从寻梦走后,他无数次想走进那间屋子,最终都是徘徊离去,但这次他终于走了进去。

寻梦在时,每到夜晚屋里的灯都会亮起来,而她走后,屋内漆黑一片,那盏灯再也不曾亮过。借着那黯淡的清辉,他隐隐看清了屋内摆设,榻上锦被凌乱,案上玉屑还在,仿佛亲眼见到她在晨间懒洋洋地起床,在夜晚专心致志地雕玉。

冷风拍打着窗户,大咧咧地灌了进来,幻影一瞬间随风消散。他怅然若失,呆呆地坐到了榻上,良久他关了窗户,躺在榻上默默闭上了眼。

隔日凝香殿内,寻梦坐在梳妆台前,任怜心折腾她的头发。时间果然是悲伤的良药,她终于彻底接受阿母离世的事实,虽然想起往事还是会伤感,但她答应阿母会活得好好的,总要学会向前看,努力向前走。

忽然,她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问道:“怜心,我这是着凉了?”

怜心一边挽发,一边笑道:“公主,你没听人说过吗?打一个喷嚏是喷嚏,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连打三个喷嚏才是真的着凉了。”

“……”寻梦嘀咕道,“打个喷嚏还有这么多说法。”

刚嘀咕完又打了两个喷嚏,真是邪门了。

怜心抿唇偷笑,替她挽了个随云髻,发间插上了那支木棉树所制的木簪。

寻梦正值守孝期,身上以素雅为主,金簪银簪之类的自然不能上头。她透过铜镜,怔怔地望着那支木簪,不经意看到殿角落的两只兔子,只见它们欢腾地啃着菜叶,一副无忧无虑的快活样。

她忽然神魂颠倒地想着,江玄之有没有想过她?这念头一起,她暗暗甩了甩头,睹物思人这种事真是要命。可恨现在还没入春,不然她定要将那两个小东西丢回山林,省得它们在她面前碍眼。

刚站起来便有侍女来报,说江玄之邀她去长安城外西郊一叙。

寻梦:“……”

前几日不是一脸绝情吗?什么时候这么厚颜无耻了?还敢忝着脸约她见面?当她是什么?他养的花草还是动物?她是旁人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她的火气窜了上来,瞥见墙角那两只兔子,更是没来由的烦躁。

还记得他答应邹楠要去东瓯国,难道他启程前想见她最后一面?她避而不见,不是恰恰表明她放不下他吗?罢了,见他一面又何妨?顺道把那两个小东西还给他,断个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寻梦抱着兔笼子去了西郊,四顾荒野无人,沣河水静静流淌着。恍然想起初来长安时,她曾趴在水岸掬水抹脸,仰头看到柏梁台上的铜柱仙人。她蹲到了水岸,将那个木笼子放在一边,静静地盯着那清澈的河水。

水面忽然浮现出一个倒影,冷冽的杀意随之而来,她眸光一定,猛然从侧边躲开了去。乍然回身,只见一身异族着装的邹楠躬身站在那里,那双手掐拢的姿势……是想掐死她吗?

她蹙眉问道:“怎么是你?江玄之呢?”

邹楠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笑道:“还在念着你的江玄之吗?他都要随我去东瓯国了,哪有闲心邀你一叙?”

是邹楠借江玄之的名义约了她?她大意了,竟然没向侍女问清楚传话之人。不过,邹楠为何要约她相见?又为何要对她下杀手?她勾唇笑了笑:“若江玄之真的要随你去东瓯国,你何必费尽心思对我下手呢?”

邹楠脸色一变,仿佛被戳中了痛处。那日江玄之明明答应随她去东瓯国,可今日一早竟告诉她不去了。任她将东瓯国说得天花乱坠,美如仙境,他愣是不为所动。纠缠的间隙,她发现了那块修补好的玉佩,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是东瓯国的公主,从小到大深受父王母后宠爱,想要什么几乎唾手可得。唯独在江玄之这里一再受挫,论智慧她斗不过他,论武功她打不过他,蛮横纠缠不能让他屈服,温柔以待他视若无睹,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入了她的眼。既然他忘不了那个仇人之女,她便好心帮他一回了。

“你若不死,他永远无法走出痛苦。”她毫不留情地攻向了寻梦。

寻梦根本不惧她,果断迎了上去。谁知没过几招,邹楠袖口一挥,一抹异香袭来,寻梦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全身变得虚软无力,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你,那是什么香?”

“我们东瓯国的奇香,闻了会让人全身无力。”邹楠得意地笑了笑。

她明明在笑,寻梦却觉得毛骨悚然,一抹凉意从背脊爬了上来,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她一步步向她走来,脸上带着笑,眸底含着冰冷的杀意,寻梦想逃,可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难道今日要葬身于此了?眼看邹楠俯身过来,双手蓄势待发,寻梦灵机一动:“你不能杀我。”

邹楠顿住,饶有兴致道:“为何?”

寻梦冷静道:“我是炎朝公主,你若杀了我,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再说了,你要杀我不就是为了江玄之吗?我跟他已经决裂了,哪里还能妨碍到你?”

上一篇:宫斗之梅妃传 下一篇:夫人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