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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61)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她默默摇摇头,刘贤易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收起纷乱的心思,不辨喜怒道:“过两日,你母亲下葬,可以让他入宫陪你。”

寻梦眸中一亮:“父皇,您……同意我们了?”

刘贤易冷哼一声,扬眉反问:“你是来征得朕允准的吗?”

这个女儿看似散漫,实则很有主见,江玄之那人更是坚毅,一旦确定目标便会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还容得他反对吗?有些悲剧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寻梦讪讪一笑,凑上去搂住了他的胳膊,奉承道:“我就知道,父皇这么开明,一定会允准的。”

两日匆匆而过,这日碧空如洗,几朵浮云如棉絮般飘在遥远的天幕。寻梦身披孝服,一路从皇宫扶灵到南山,有条不紊地走完一系列葬礼仪式。期间,江玄之一直陪在左右。

礼毕,刘贤易温言安抚了寻梦几句,朝她身边的江玄之道:“朕有话与你说。”

自从那日柏梁台君臣决裂,两人再无任何交集与瓜葛,今日因寻梦之故,两人再次相见,彼此形同陌路般疏离,再无当初君臣相处的融洽之感。此刻刘贤易忽然有此举动,不止江玄之微有讶异,连寻梦也担忧地唤了一声:“父皇。”

她的担忧不为自己,刘贤易心中不大痛快,硬邦邦道:“众目睽睽,朕还能吃了他不成?”

这话明显透着一股酸意,寻梦撇了撇嘴,只见江玄之冲她莞尔一笑,给她一个“且宽心”的眼神,然后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附近的山崖上,脚下衰草连天,枯叶堆积,身旁零星几根枯树干,在日光下落下横斜的疏影,刘贤易举目望向莽莽山河:“你让南阳呈上来的竹简,朕已经看过了。”他斜斜瞟向江玄之,“好一个《论前陈之灭亡》!在你眼中,大炎与前陈可有区别?”

江玄之凝视着远处那簇常年不衰的青松:“陛下何故有此一问?有无区别,陛下心中该如明镜一般清楚。臣……我写这卷竹简,不过是希望陛下能以史为鉴罢了。”

那个脱口而出的“臣”让刘贤易一怔,继而微微一叹,不无感慨道:“你这一身才华,不入仕途实在是可惜了。”他在心中斟酌片刻,牢牢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重提旧事,“当年萧家之事,朕……你可愿相信,朕只是一念之差?”

平心而论,江玄之是相信的。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炎帝,执掌生杀大权,完全有能力掩盖往事,对他们父子斩草除根,可是他没有,反而不惜自损帝王颜面,向天下百姓下了罪己诏。

但他们萧家终是受害一方,他就算再理智公正,也不可能全然抛开私情。他的双目隐在树枝的阴影里,无波无澜道:“事已至此,陛下再与我谈及缘因又有何意义?”

刘贤易收回目光,俯瞰巍峨群山,扪心自问一句:有何意义?光阴不能复返,逝者无法重生,他做再多事也掩盖不了那个污点,弥补不了萧家。这些年来,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普通人可以犯错,而为君者不可以。为君者执天下权柄,一旦行差踏错,代价实在是太沉重。

这场恩怨纠缠看似他胜了,他灭了萧家,稳坐帝位,可实则根本没有胜者,每个人都在失去。江玄之失去了母亲,年少伶仃落落,萧青失去了挚爱,半生孤单飘零,而他终为自己所为付出了代价,梁王为他而死,淮南王又因谋逆之罪不得不被他下令处死。

缘何事情会到了如此地步?他也许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了皇权帝位可以对往昔兄弟痛下杀手,可他又无法真正做到像暴君那样泯灭人性,他在仁慈与残暴之间徘徊,最终酿成了今日之局。

“你不是说要以史为鉴吗?”刘贤易终于找到了那个意义,“朕还想问你一句,你可愿重新入仕?”

江玄之眨了眨眼,理智地给出了答复:“我今日还能站在陛下面前,唯一的原因便是舍不下她。”

“你此生所愿难道只有一个梦儿吗?你的感情尽数给了梦儿,可你的鸿鹄之志又将安放何处?你文韬武略,身怀经纬之才,难道不该为天下百姓谋福吗?”刘贤易犀利地追问。

这些问句可谓字字戳心,江玄之遮住眼底的波动,仍是坚持已见道:“习武强身,读书明理,我之所以勤学不勉,不过是希望迷茫时可以有所抉择,无所辜负。天下能人志士何其多,有些事我不做,自有旁人来做。如今,我只想好好陪在她身边。”

他躬身一拜,转身离去,刘贤易朗声道:“你口中的她,是朕的女儿。你若是一介布衣,如何尚主?又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她?”

江玄之脚下一顿:“陛下想让她在你我之间做个选择吗?若是如此,我劝陛下三思。陛下可了解自己的女儿?她那样恣意的人,岂会在意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她?”

刘贤易笑道:“她不在意,自有你替她在意。”

江玄之瞳孔一缩,仿佛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终是一言不发踩着落叶离去。

因寻梦一句话,御史府改成了公主府。坊间传言,南阳公主甚得陛下宠爱,简直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百姓窃窃地谈论陛下与公主之间的小趣事。

比如,公主谈及南山某棵松树枝条苍劲丰满,隔日那棵松树便被移植到了凝香殿。比如,公主想念南越的食物,宫中厨子总是做不出那个味道,陛下便兴师动众广征南越厨子入宫。比如,陛下在国事上有所迟疑,公主三言两语便影响了陛下的决断。比如……

总之,陛下对南阳公主的宠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闻者惊奇,听者动容。听闻陛下还留宿凝香殿……好事者谈及此种传闻,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

旧日的御史府,如今的公主府,看似变了,实则什么也没变。里面住着的人没变,门庭若市的热闹程度没变,甚至连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顾全如今是公主府管事,每日处理府中诸事,接待往来宾客,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但他心中是雀跃的,因为他的妹妹顾鸾近日病情好转,整个人渐渐正常起来了。他刚送走一波宾客,远远看到公主穿着一身便装走来,行止匆匆,脸上似有不快,便躬身迎了上去:“公主。”

寻梦径自往里面走,张口问道:“江玄之呢?”

顾全道:“主君在室内。”

这府邸虽是寻梦的,但她平日住在宫中,隔三岔五才过来一趟。他怕江玄之在府中住得不自在,便让府中仆从奉他为主。不过,她显然多心了,江玄之待在小院中,每日读书写字,与往来宾客闲谈饮茶,别提多自在了。

寻梦踢了鞋闯进去,怒气冲冲道:“气煞我也!”

江玄之放下手中竹简:“怎么了?谁惹公主殿下了?”

寻梦拿起案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这些市井百姓实在恼人,整日无所事事,竟然编排起我与父皇来了。你知道他们怎么议论的吗?他们……”忽觉江玄之眸深如墨,“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江玄之睫毛轻动:“那杯茶是我的。”

“……”寻梦轻轻放下手中那杯茶,低声道,“我让人再沏杯茶上来。”

“不必,你喝吧。”江玄之轻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寻梦:“……”

江玄之捡起那卷竹简,一心二用道:“听到市井流言了?”

寻梦眉头一蹙:“你早知晓了?”

江玄之展开几列竹简:“如此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寻梦立马抱怨道:“你说我冤不冤?那松树……明明是父皇想在凝香殿种植松树,我随口提到了南山松树,怎么就变成因我之故而移植南山松树了?那南越厨子……明明是父皇想尝尝南越食物,让我点评御膳房出来的菜肴,我当然实话实说了,怎么就变成为我广征南越厨子了?还有那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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