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柏梁台(50)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上林苑是块风水宝地,山清水秀,如诗如画,但寻梦的八字估摸与这地方不合。上次端午节无故因下毒案被关上林狱,这次秋猎意外中迷幻菇,如今又因那袖箭忐忑不安,担心脖子上这颗脑袋一不留神就掉了。

无奈,陛下独爱上林苑,闲时去林中骑马狩猎,忙时在建章宫处理朝政,大有长住一阵的打算。

一夜辗转反侧,寻梦顶着一双核桃眼去建章宫当值,好在陛下并未揪着暗器不放,但寻梦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远处黑云压城,仿佛山雨欲来。

华廷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后风尘仆仆从未央宫赶来,见着陛下“未语泪先流”,哭得肝肠寸断,我见犹怜,而后一边抽泣一边哭诉,势必要讨一个公道。

刘贤易见不得女子哭泣,自是好一番软语安抚,好言相劝,不知怎的最后劝到了榻上去。

皇后那里不闹腾了,华昌却拖着一只伤脚,一瘸一拐地走到建章宫门口。他一改以往暴戾的脾性,敛着情绪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那挺直的脊背仿佛在昭示他的不妥协不退让。

寻梦静静地望着他,仿佛看见那平静表象下的满目苍夷,那些被悲伤浸透的伤口,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恨意。

那些悲伤与仇恨支持着他一往无前,以致于陛下让他暂且回去,他仍固执地跪着不动,那一身黄色袍子让他看去犹如苍茫天地间的一片枯叶,飘蓬无依,找不到归落的尘土。

仿佛为了印证陛下的金口玉言,那句“多事之秋”依然在上演。

这日,宫中卫士来报:有黑衣人闯入了柏梁台。

刘贤易紧紧捏着手心的竹简,默默敛目,遮住了眼底的惊涛骇浪,再睁眼时,沉着声平静道:“尤武呢?朕特意将他留在未央宫,擅离职守了吗?”

殿内的卫士只是奉命报信,哪里回得了陛下的话,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陛下看似未发怒,但隐忍的怒气转化成了低气压,暗潮莫名涌动着,殿内随侍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都下去吧。”刘贤易挥退了一干人等,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惫,低低道,“赵同,宣江御史。”

顿了顿,他又颇不满地看向殿外,“让华昌回去,整日跪着像什么话?便是拖也给我拖走了。”

赵同苦口婆心,婉言相劝,华昌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僵持许久,赵同向旁边的两个内侍使眼色,那两人便上去架华昌,可惜华昌习武,犟得如牛拉也拉不动。

寻梦上前帮忙,手刚搭上华昌的肩,又被他投来的阴沉目光所惊。那眼底没有悲伤,满是仇恨,仿佛一团化不开的黑雾要将一切吞噬。在他眼中,江玄之是仇敌,而寻梦是那人的帮手,一丘之貉。

寻梦着实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但她并未退缩,紧紧拽住他的肩,而华昌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发狂地挣脱那两个内侍,抡起拳头就砸向寻梦。

拳风刮来,寻梦灵敏地后退,那人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寻梦一退再退,狼狈得几乎站不稳,忽觉身后有人一托,一抹微凉的清香袭来,身前白影一晃。

华昌胸前被击中一掌,后退几步稳了稳身形,看清来人,一双眼赤红如血,咬牙切齿道:“江玄之!”

两厢对峙,一个衔悲茹恨,恨不能饮尽仇人血,一个淡漠从容,却毫无退让之意。

眼见华昌的手越捏越紧,赵同不动声色地上前,以身躯挡在两人之间,温言道:“江御史,陛下宣您进去。”

江玄之冲他颔首,从容向殿内走去。

华昌胸中的悲恨之弦越绷越紧,一股血气上涌,终将那弦绷断了。他不管不顾地推开了赵同,以毁天灭地之势冲了上去,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能放过那人。

“小心!”寻梦大惊,拔高的嗓音变了调,慌乱地冲向江玄之。

劲风袭来,江玄之早有所感,正欲侧身躲过,可余光瞥见莽撞冲过来的寻梦,他若是躲了,华昌那失控的惊天一招定会落到她身上。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捞过寻梦,一个旋转将后背露了出来。

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后背。

心肺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那一刻他几乎站不稳,看似揽着寻梦,却不自觉将身子的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五脏六腑好似被震散了,钝钝地疼,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

寻梦蒙了,她本欲阻止发狂的华昌,竟被江玄之拉进了怀中,还来不及品味那抹微凉的清香,那人的身躯一震,喷出一口鲜血,身如飘萍摇摇欲坠地靠着她。

她微微仰头,他的唇边沾了几滴血,如盛开的血花,惊心动魄的妖冶,一张本就白皙的脸如白雾一般透明飘渺。她嚅了嚅唇瓣说不出话,心中乱得如山崩地裂。

华昌未料到那一掌能击中江玄之,惊得愣住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要一鼓作气除掉此人,他再度蓄满狠劲攻向江玄之。

寻梦一手扶着江玄之,一手掏出袖箭,不假思索弹出一枚袖箭。华昌腹部中箭,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震惊中的赵同颇有眼力见地扶住了他。

她身着深色绣花曲裾,头梳盘桓髻,端庄威仪地朝建章宫行来。远远瞧见华昌中箭,不由加快脚步赶来,人未至声先至,厉声喝道:“放肆!”

她倾身安抚自家侄子,吩咐身后的朱奇去宣医正,一双剪水美目沉沉盯着寻梦:“赵侍,无故伤人该当何罪?”

“这……”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太复杂,一时道不明,赵同支吾着,“皇后殿下,这其中似有误会。”

“误会?”皇后温婉冷笑,眸底滑过一丝涌动的杀意,“孤亲眼所见,何来误会?来人,将寻无影拉下去,杖责八十。”

“你……”寻梦正欲分辩,忽觉江玄之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捏,她狐疑地望向江玄之。

江玄之稳了稳气息,缓缓松开寻梦,修长的指尖轻轻擦过唇角的血渍,恭谨有礼道:“皇后殿下,寻无影好歹是陛下跟前的人,望您三思而行。”

“你莫要拿陛下压孤,大炎律法明晰,便是陛下也得遵循。”皇后不依不饶,朝着旁边的内侍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她拿捏不住身为御史的江玄之,惩治一个御前卫士却绰绰有余。

“慢。”江玄之不卑不亢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皇后殿下莫要被表象所迷了。”

皇后一指气若游丝的华昌,咄咄道:“人都伤成这样了,何来表象?”

“够了!”建章宫门口,刘贤易冷然而立。

赵同恭敬地侍应在侧,他无力阻止皇后与江御史的争锋,便悄悄溜进殿搬来了陛下。

刘贤易有意大事化小,止干戈于玉帛,但皇后不愿善罢甘休,声声替华昌叫屈,说什么“家人罹难,无依无靠”,“任人欺凌却无处伸冤”,而华昌抿唇不语,仿佛当真受了莫大的欺凌。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江玄之压抑着脏腑内的痛感,冷眼旁观地立在殿中,不动声色地拦住身侧的寻梦,而寻梦憋着一口郁气,闷头不说话。

刘贤易怜华昌新丧考妣,不忍过分苛责,免了他的伤人罪,而江玄之虽牵涉华家惨案,并无实质证据,那一掌着实挨得冤枉,免不得要安抚一二,至于寻梦……

刘贤易冷冷道:“寻无影身为御前卫士,无故伤人,念其初犯,又事出有因,罚跪一个时辰。”

“……”寻梦再也忍不住,争辩道,“陛下……”

“罚跪比杖责轻多了,寻卫士该谢陛下宽宥。”江玄之抢先道,清冷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寻梦愣愣地看向那人,眼底平静无波,神色淡定如旁观者。她的胸口莫名一酸,僵着身子不知所措,那些辩驳之言竟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刘贤易见无人异议,沉声道:“都退下吧,江卿留下。”

上一篇:宫斗之梅妃传 下一篇:夫人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