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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65)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寻梦这一笑确实毫无杂质,她其实一直在看陈婉,只是这个角度不经意就会看到江玄之,起初她察觉他在分神看旁人,有一丝疑惑与探究,但当他转眸回望她,她便只剩那一个纯粹无暇的笑了。

一刹那的对视,一个眉目淡淡,一个嫣然而笑,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不同,陈婉微怔,故作口渴地端起茶杯,卫光笑意深深,那诡谲的气息让人莫名胆颤。

陈婉喝完茶,平复心底的波澜,继续道:“其中有一户齐姓人家,在当地颇有声望,虽不领村长之职,却行村长之责。齐家家主性情执拗顽固,断然拒绝了华家征用田舍的请求,态度强硬,毫无回旋余地。他这一表态,犹豫的人家纷纷效仿,一时如铁桶般难以攻破。然而,华家世代经商,华左相一代开国功勋,又有华皇后坐镇后宫,岂是那般容易抵抗的?”

“岂有此理!”华昌终究憋不住,拍案怒起,冷冷盯着台上的陈婉,“你一个小小的说书人,谁给你的胆子妄论左相与皇后?”

陈婉并不惧他,挺直脊背正欲反驳,冯武先跳出来维护她:“华郎君何必动怒?说书而已。”

“宴无好宴,不听也罢。”华昌此行冲着华家案而来,可这说书人东拉西扯,还不知会扯出怎样的不堪往事,让他直觉不想听。他压着怒气往茶馆外走去,可还未走出门,蓝羽领着一群将士涌过来,瞬间将茶馆围个水泄不通。

江玄之姿态从容,神色冷淡:“既然来了,不妨听完再走。”

“江玄之!”华昌恨得咬牙切齿,袖袍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但尚存一丝理智,眼含询问地看向刘晞,“六殿下……”

刘晞懒懒地坐在那里,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竟然还布了兵力?江御史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华郎君,形势比人强,还不坐下?”

江玄之默然不语,他此行虽是轻车简行,但陛下暗中赐了他两块虎符和诏书,让他可以调用两郡的兵力,而山阳郡便是其一。

华昌被逼无奈,愤然地坐了回去。

陈婉正了正仪容,又接着往下说:“齐家家主软硬不吃,华家人怒从心头起,与当地县长密谋,企图将谋反的罪名扣在齐家头上。那县长胆小怕事又趋炎附势,不敢违逆华家之命。当夜,他以重金买通了齐家的小厮,在其指引下偷偷将数千刀枪剑戟藏在齐家田地里,可怜那田间吠叫的黄狗,没吠两声便被灭了口。”

陈婉喝了口茶继续道:“隔日,那县长领着一队官差,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往齐家田间,装模做样地搜出那些造反的武器,齐家众人立时被逮捕至县衙。审案之时,那被买通的小厮好一通胡乱作证,人证物证俱全,齐家的谋反罪便被坐实了。”

故事越来越明晰,众人越发沉浸其中,当然华昌是没好脸色了。

“齐家获罪,旁的农户深刻意识到华家的权势,蚍蜉岂能撼树,胳膊怎扭得过大腿?纷纷服软签了契约。而齐家的谋反罪乃是大罪,无需等到秋后,县长恐夜长梦多,草草将齐家众人押上了断头台。那日,风雨如晦,鸡鸣狗吠,刽子手手起刀落,刑场尸身遍地,血流成河……”

“够了!”沉稳而冷冽的吼叫声震住了众人,茶馆内死一般的寂静。

韩夫人面色惨白,趴在案前干呕,韩岱抚摸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眼含痛惜,疲惫地重复道:“够了,别再说了。”

江玄之冷淡的语气近乎无情:“或许,接下去的故事,韩夫人来说更为妥帖。”

韩岱正欲发作,韩夫人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止住了不适,这才缓缓抬起头,眸光盈盈闪动着水花,唇角勾起冰冷凄绝的笑,她抚着胸口,柔弱而平静道:“谁也不曾想到齐家竟有漏网之鱼。齐家小女齐素从小体弱,每年都会去清幽的山中小住,可那次回来却惊闻噩耗。齐素跑到县衙伸冤,县长心虚惶恐,暗地里使诈毒害了她,又将她丢到乱葬岗。许是含冤在身,命不该绝,齐素竟将那些毒物通通呕了出来。”

说及此处,她的胸口又泛起恶心,忍着不适说道:“齐素死里逃生,偶遇一生挚爱。”

她的目光温柔缱绻,深深凝视着身旁的韩岱:“也曾想过遗忘那些噩梦般的往昔,重新开始,可那时时发作的厌食症一次次提醒她,此等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绝不能忘。”

她的眼中覆上了浓浓的恨意,斩钉截铁,视死如归道:“江御史,你如此大费周折,不就是想要给华家一个交待吗?不必再折腾了,我认罪。我心怀仇恨,雇凶杀人,血洗华家,所有的罪孽我都认了。”

“夫人!”韩岱急急地阻止她。

案情水落石出,本该大快人心,可茶馆内的气息异常凝重,众人仿佛尚未从那段往事中回过神来,饶是华昌也不免心弦微动,易地而处,只怕他会更疯魔。

江玄之的眸深沉如渊,凉凉道:“夫人是如何雇佣杀手的?”

韩夫人有理有据道:“山阳郡盗贼中不乏武艺高强者,若有心,岂会雇不到呢?我身体弱,这些事自然不需要亲自去做,派个侍女代我前往便是了。”

“山阳郡盗贼中确实不乏武艺高强者,但能杀死鲁侯的却并没有。夫人身体虚弱,从不出府,你身边的侍女也很少出府,便是出去也多不会超过两刻钟,而从太守府到郡外去寻盗贼,往返一趟,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江玄之犀利道。

韩夫人沉默。

江玄之慢悠悠道:“据我所知,齐家乃是积善之家,曾收养过一个少年。那少年身患癔症,自小被家人抛弃,苟活于世,一朝被齐家捡回去,免受颠沛流离之苦,自然感恩戴德。齐家待他确是真诚,不惜出钱让他去长安谋职,更将家中小女许配给他。我说的对吗?韩太守。”

他话锋一转,冷冽无情,众人一时震惊,而韩岱震惊过后,竟是认命般的颓然,但他仍然没有开口。

江玄之继续道:“那少年不负众望,一入长安便有幸得到宋右相的赏识,一年后便填了山阳郡守的空缺。你与齐素相逢,得知那段往事,痛恨华家和那县长,那县长浑噩度日,谄媚上官,并无建树,你轻而易举便处置了他,但是华左相独沐圣宠,权势滔天,你只能徐徐图之。”

“华左相常年待在长安,几年回鲁地一次,你一直寻不到机会。此次,他被封鲁侯,回到封地养老,你深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你早早联系好杀手,只待人一到,便将他们屠杀殆尽。”

“不,是我,是我雇凶杀人。”韩夫人气息微弱,说话掷地有声。

“夫人。”韩岱见她如此,满脸的痛苦之色,又平静地望着江玄之,“江御史的推论很精彩,但有一点不对,我曾经有过机会除去华廷,但我的理智让我一度放弃了。我年少漂泊,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家,心安定了,竟被人一手摧毁,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痛苦,旁人或许无法明白。”

他默默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沧桑得近乎绝望的口吻道:“其实,我与夫人都曾想过释怀,重新开始,但人心有多难操控,有些事不是你想忘便能忘了。你越是压抑越是痛苦,那种恨好像从骨髓里长出来,让你夜夜难眠。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的癔症越发严重了,时常出现幻觉,我想我终究该给那段仇恨一个了断。”

江玄之低叹:“华廷有错,那些侍女又何辜?”

“何辜?”韩岱飘渺地笑了,“齐家何辜?幼子何辜?谁会在意呢?或许……错在沾了华字,不毁灭,不疯魔,我无法释怀。”

“那夜,是你派刺客杀我?”一直冷眼旁观的华昌忽然反问道。

韩岱冷冷盯了他一眼,又怜惜地望向韩夫人:“天道不公,华家终留一丝血脉,而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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