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帝姬以为花渊没有动手,实则不然。
花渊动手了,不过伤害的不是少年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压迫他的意志、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逼得对方在惶惶中丧失求生念头。最后,再服下花渊找人辗转送到少年手中的毒。
这一日,夜幕深沉,月亮隐没在乌云背后,众星暗淡。
花渊披着衣裳站在窗下发呆,无心睡眠,手边的桌案搁着一封信函。
这封信函是数个时辰前,少年的侍从送来的。
因为没有亲自教到花渊手中,所以花渊忙完了所有事情才看到。
信函内容没什么营养,不过是个走投无路、心存死志的兽崽临终前最后一声悲鸣。
万籁俱寂之时,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
待对方快跑接近了,花渊还能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他神色淡漠地望向来人,眉头轻蹙。
花渊不悦地询问,“何事疾行?”
府上的仆从都是有素质的,伺候花渊也是小心翼翼,一般情况下不会高声疾跑。
此时却顾不上规矩,可想而知,仆从带来的消息有多么轰动。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仆从缓了一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少主殁了。”
“殁了?”
“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少主服毒自尽,人已经没了。”
仆从哆嗦地说完,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紧花渊,浑身肌肉紧绷,作势欲上前接住悲恸的花渊。
熟料,花渊的反应出乎仆从的意料。。
他以为按照花渊与少主的深厚感情,骤闻此事,哪怕没有悲恸昏厥,那也该惊骇失色。
结果,花渊的表情淡漠得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乞儿,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如何殁的”……就好像……好像花渊对此早有预料,一直等着这个消息传来?仆从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连忙将头压低,生怕被花渊看出不该有的表情。
“我已知晓,下去吧,准备素衣。”
少年的死对于他人来说,无异于大地震,对于花渊而言却是意料之中。
他淡漠的目光转向桌上的信函,唇角勾起无声的嘲讽。
愚蠢!
这是花渊对少年之死的评价。
若非愚蠢弱小,少年岂会不知真正算计他的人是谁?临终前还写信给他,言辞情真意切,句句忏悔,说自己有愧花渊多年教导,如今去了,让他不要为一个无能不肖的学生悲恸。
受害者写给凶手的遗书如此情真意切,着实是可笑了。
“注定活不下去的,这会儿走了也干净。”
花渊有些遗憾。
少年是花渊教的,但他的野心却不够大。
这事儿看似是个死局,但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少年完全可以利用师生感情试探花渊口风,看看能不能策反花渊,反了安。哪怕不能反,他也能先下手为强,除掉西昌帝姬。
第1669章 收南盛,杀安慛(七十七)
没了西昌帝姬,出于大全考虑,安也不会一下子打死少年。
因为安需要一个稳定的继承人!
少年蛰伏起来,日后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奈何,他还是太年轻,面对这些精神压力,想到的应对办法居然是自尽。
当花渊抵达的时候,少年的尸首已经被收殓换上干净的衣物,脸上化了淡妆。此时眼眸阖上,瞧着不像是死了,更像是睡了一觉,等天亮之后他便会睁开那双充满朝气的纯澈眸子……
留守后方的安臣子听到风声都从被窝爬起来了。
“谁害死了少主?”
有个脾气暴躁的老臣一身素衣,腰间系着白色系带,杀气凛然地赶了过来。
他一到便将凶恶的目光盯准了西昌帝姬。
“莫非是你这妖妇……”
老臣听过前阵子的丑闻,但他不会为了一个亡国帝姬舍弃从小看着长大的少主。
哪怕是一桩丑闻,那也是女方的过错,舍弃西昌帝姬保住少主在他眼里是理所当然的。
他这些日子都想着如何保住少年的性命,试图从西昌帝姬身上找毛病,将一切的锅都甩在她身上。若是不行,他只能兵行险着,派死士杀了西昌帝姬。万万没想到,不等他有所行动,少主已经服毒自尽。瞧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年,见他胸口不再起伏,顿时悲从心来……
西昌帝姬见老臣拔出剑就要杀她,吓得花容失色,高声尖叫。
花渊抬手抓住老臣的手腕,略施巧劲让他痛得松开剑柄,愠怒道,“闹够了没有!”
老臣不依不饶道,“这妖妇今日非死不可!”
不知为何,自从踏入少年自尽的屋子,花渊便觉得胸口有些闷,仔细感受还有些疼。
他不知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但也让他的理智处于崩塌边缘,变得易怒易躁。
老臣又在这个时候拔剑胡闹,直接激怒了花渊。
他一把推开老臣,自己也险些没站稳,好似大脑瞬间缺血,让他眼前景色忽明忽灭。
“滚!”
花渊对着老臣怒斥。
老臣道,“少主被贱人谋算逼死,老夫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除了她!”
西昌帝姬尖叫着躲在侍女身后,听到老臣这番骂言,心下忍不住一股附和。
老匹夫这话骂得太对了。
花渊不就是他口中的贱人?
屋内一片混乱,接连赶来的人上前拦住二人,有些拦那个老臣,有人拦着花渊。
不论少年死得光彩不光彩,死者为大,人家尸体刚凉,他们不能在这里吵闹,惊扰死者。
再者,他们两个在亡者尸体前大打出手,实在是不像样。
“我让你滚!”
花渊抬手挥袖,拂开试图拦着他的人。
他还未上前半步,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模糊,变成了一片猩红。
在花渊眼中,周遭的人影都是没有面貌五官的血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一个声音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渐渐的,四面八方的声音变成了成千上万,干扰他的听力。花渊脚下虚浮,踉跄地向前栽倒,幸好有人眼疾手快拉他一把,不然肯定要砸地上。
众人被这个变故吓到了,连那个打算要西昌帝姬性命的老臣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过来便看到花渊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本以为他是将悲恸压在心中,没想到他也有情绪外放的时候。众人思及花渊与少年的师生关系,心下很是感伤,未料到花渊有疯癫之相。
“别吵了!你们别吵了!全都滚开!滚开啊!”
花渊挥开接近他的人,嘶声力竭地咆哮,双眸全是血丝,神态癫狂。
“少主已故,还请军师节哀,逝者不可追啊!”
“滚!你们都滚!”
花渊一手痛苦得摁着头,一手指着众人让他们别说话了,他的脑袋真要炸开了。
他的脑袋很疼,似乎有一只手搅动他的脑浆,捏碎他的头骨,疼得他几近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花渊终于找回了点儿理智。
他半跪在地,平日的风姿飘逸全然不见,只剩几分陌生的癫狂和发自灵魂的颓废。
众人以为他是经不住打击失态,未料到花渊接下来的举动差点儿让他们吓得眼球脱框。
刷得一声,剑锋出鞘。
一人吓得破声,大吼道,“军师万万不可!”
原来,花渊趁着有人不注意,居然抬手将对方腰间的佩剑拔出鞘,作势自尽。
看他的神情和用力的姿势,分明是存了死志的。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上前夺下他的剑,但还是慢了一步,脖子割出一道不深但很长的血痕。
其他人见状,趁机冲上前将花渊制止住,生怕他缓过劲来继续找死。
花渊要是死了,前线的安还不得原地爆炸啊。
“你们你们为何要拦着我!”
花渊咆哮着吼出这话,面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