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姓唐,单名一个耀字,表字祖德。
此人与姜芃姬也有几分孽缘。
想当年,二人在上京的嵇山汤泉有点儿矛盾,唐耀为两个得罪过姜芃姬的纨绔士子出头。
当然,那次摩擦以姜芃姬大获全胜告终,渊镜先生还小小训斥了唐耀。
后来姜芃姬去琅琊求学,唐耀始终看她不顺眼,虽没有刻意找麻烦,但总是冷面以待。
姜芃姬发现他没什么恶意,所以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姜芃姬记忆里,唐耀是一个有着士族出身的青年,他为自己的出身和血统感到骄傲,努力维护这份殊荣。以唐耀的视角来看,姜芃姬便是士族圈子里的奇葩,离经叛道之人。
如此一看,唐耀不喜欢姜芃姬也说得过去。
唐耀立在外头,踌躇地不敢进来,面上的表情略显僵硬,视线更不敢和姜芃姬对视。
渊镜先生瞧了觉得好笑,唤道,“祖德,过来。”
唐耀迟疑一下,不敢违抗师命,步履稳健地来到渊镜先生身旁,端坐下来。
“老师……”唐耀对着渊镜行礼,又转向姜芃姬,憋出三个字,“柳州牧……”
姜芃姬笑着道,“几年不见,祖德师兄稳重了不少。”
说罢,唐耀的表情略微一抽,但他没胆反驳。
渊镜先生笑道,“莫怪祖德,他也是惊到了。”
“惊到了?”
不是吧,她这张脸真的有这么丑?
渊镜先生笑了笑,解释说道,“数月之前收到消息,世人纷传兰亭是女儿身。祖德不肯信,非说是旁人谣传污蔑。如今瞧见兰亭真身,他可不被吓到?虽是女娥,犹胜万千男儿。”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倒是学生的过错。”
姜芃姬回想自己在琅琊郡求学的三年时光,不由得失笑。
估计和唐耀一般懵逼的,还大有人在。
她在琅琊求学三年,自认为是认真读书,但搁在旁人眼中,她仍是不学无术的典范。
甚至还有人说她是眠花宿柳的浪荡子,暗地里疯传她将不知名的青楼姐儿的肚子弄大。
虽说是捕风捉影的绯闻,并没有实锤,但也能从侧面应证,姜芃姬在琅琊的名声并不好。
哪怕姜芃姬离开琅琊了,不少地方依旧流传着她的传说。
直到姜芃姬的身份天下大白,那些人的脸蛋都要被扇肿了。
柳羲是个女子,她再怎么眠花宿柳,也不可能将人肚子弄大,至于那些负心汉抛弃良家女的传闻更是子虚乌有。倒是那几个喜欢抹黑她名声的人,一时间噤若寒蝉,纷纷闭门谢客。
渊镜先生道,“你也有难言之隐,怎么能怪你呢?”
若是没有苦衷,谁愿意隐瞒真实身份生活十数年?
姜芃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为了方便渊镜先生和程丞进行学术交流,姜芃姬把渊镜先生的住所挪到了后者附近。
正如姜芃姬猜测的那样,渊镜先生根本没有沾手丸州的政务。连先生身边的唐耀也安分守己,每日陪着渊镜先生出门拜访程丞。两个学术教育狂人一碰面,顿时天雷勾动地火,思想碰撞的场景,又如火花带闪电,二人每每谈得兴起,总能废寝忘食,大有相逢恨晚的架势。
姜芃姬送的启蒙教材,一套就有二十一本,但在渊镜看来,仍旧少了什么。
程丞对这位教育界大拿十分尊崇,渊镜说缺了什么,那肯定存在缺憾。
不过,二人探讨数日,始终没有抓住那丝灵感。
直到姜芃姬偶然上门。
她听了渊镜和程丞的疑惑,斟酌着说,“君子六艺分为礼、乐、御、数、书、射,军营兵卒各有分化,诸如步兵、骑兵、弓兵、弩兵……以此类推,启蒙教材自然也要仔细分类,区分难度,由浅入深。若是将所有内容都混在一起,一股脑儿教给学生,一来学得太杂,二来……纵然是老师也区分不了哪个学生更擅长什么。连这个都区分不出,如何针对性地因材施教?”
渊镜二人茅塞顿开,似乎冲破了某个瓶颈,无数灵感在脑海迸发。
两个人又凑到一起忙活,一时间沉迷得忘我,直接把姜芃姬搁置在一旁。
姜芃姬:“……”
见两个人眸子biubiu地冒着诡异的光,她暗暗为以后使用教材的学生捏了一把汗。
没人理会姜芃姬,她待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
一旁的唐耀起身相送。
唐耀刻意落后一步,跟在姜芃姬身后。
临进门前,唐耀道,“柳州牧,耀有一事相询。”
姜芃姬停下脚步,侧首看向唐耀,“祖德师兄尽管问便是。”
“柳州牧是河间柳氏子弟,名声素著,连老师都对您赞不绝口,说您有雄才大略,未来定是匡扶天下的奇才俊杰。可是,耀亲眼所见,仍有一事不明。”唐耀望着姜芃姬道,“州牧出身清贵,与凡人不同,为何要与那等寒微之人为伍。此事若被天下知晓,竟不怕被人耻笑讥讽?”
第880章 北方霸主(十七)
直播间观众对唐耀的感官还不错,见他一直避开姜芃姬的视线,他们还以为这个小青年暗恋他们家狂拽酷霸炫的主播。半分钟之前,他们还抱着乐观心态,误以为唐耀想要表白。
可是……听了唐耀这番话,不少观众气得不行。
【大唐荣耀】:好气啊,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莫聆音】:竟然说主公身边的小天使是“寒微之人”,信不信一群豆沙包教他做人?
【李家莫愁】:感觉这个小孩子太天真,没有谁的富贵是凭空冒出来的。他现在能穿着绫罗绸缎,有资格跟主播面对面说话,还不是因为他投了一个好胎外加一个争气的祖宗?
【生榨蓝莓汁】:这就是传说中的“门第之见”?讲真,有些讨厌。往上数个几万年,谁家老祖宗不是爬在树上的猴子?再往前数个几百年,谁家祖宗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有本事在这里洋洋自得有个好祖宗,怎么不去努力,让自己后人有个可以炫耀的祖宗?
【虚幻之城】:道理谁都懂,不过古人可不听这些,不然的话,哪里还有三六九等?
直播间观众在那头议论,姜芃姬也沉了脸色。
她反问道,“为何要被耻笑?”
唐耀唇瓣翕动,望着姜芃姬明亮的眸子,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开口。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姜芃姬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看了。
唐耀道,“州牧岂能这般自甘卑贱?您瞧瞧您治下的那些人,一个是受了黥刑的罪人,一个是娼伎之子,一个是混血的杂种,剩余皆是不堪教化、有勇无谋的莽夫。既是匡扶天下之大事,哪里需要与这等卑贱失德的匹夫共事?此事说出去,天下士人自然要引以为耻。”
姜芃姬听后,冷冷地呵了一声。
唐耀觉得脊背微寒,下意识退了一小步,难言的寒气自脚底向上蔓延,直冲大脑。
姜芃姬冷笑一声,“哦?可我并不觉得哪里值得耻笑,相反,说出这话的你才令人发笑。”
唐耀面色一白,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原地。
渊镜先生知道唐耀的毛病,试着纠正过,奈何成效不大。
此次将他带来,其实也是为了让他开开眼界,莫要当那井底之蛙。
唐耀的出身没有风瑾那么高,但也不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子,周围人给他灌输的思想便是家族血统高贵、士族天生高于寒门,他慢慢也接受了这样的洗脑,觉得寒门出身的人轻微无德,不能与之相交。他因为崇拜渊镜而拜师琅琊书院,人生观受到了第一波冲击。
渊镜先生讲究有教无类,始终坚持因材施教的理念,所以他的学生出身有高有低。
唐耀从不与士族之外的学生交流。
看似很无礼,但这般行径在士族中间才是正常的。
“你——”唐耀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