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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74)

足尖一点,扶摇而上,琴声余波在壑底回荡,乱战也不与她相干了。冲破上层弱水,便有逃出生天之感,落在大壑边上再回望滚滚波涛,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纵然混沌珠在手,似乎也不意味着成功。遗憾在何处,说不清,可能是遗失了人生最后一段纯真,也可能是真情错付后心有不甘吧。

她叹了口气,来时还有伏城,回时只剩她一个人,也不知大禁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受伤后落在敌人手里,总不是件好事,待把混沌珠送回月火城后,得想办法再探一探他的消息。

她在大荒边缘踽踽独行,走过岱海,走过甘渊,行至泪湖边时天色太晚了,便在那里停下,生了堆火过夜。

极地的气候一向不稳定,天上阴云密布,一丝星辉和月光都没有。及到后半夜开始下雪,她仰起脸承接,纷扬的雪沫子落在脸上,转眼融化。视线茫茫看向天顶,天是混沌沌的黑,只有火堆照亮的那片空间,看得见雪坠落的走势。千道万道,撒盐一样,忽然一阵风吹过,斜扫出去千万里,她收回视线抱住膝头,闭上了眼睛。

一动不动,任雪落满头,也感觉不到冷。麒麟不怕冷,本身就有纯阳真火。上阳宫时,不知是经历过了轮回,还是寄居进了某个宫人的身体,她第一次体会到冷是何物。现在想来这黄粱道真是有意思得紧,一辈子没接触过的东西,在那里尝了个尽够。少苍的话也不全然是错的,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东西,你便什么都不是,还不及人间一粒沙。

唇角轻轻撇了撇,有点想哭。已经离开了那条大壑,也明白一切都是假的,心里还是沉重得灌了铅似的。脸在膝头辗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可是眼皮沉甸甸,脑子却睡不着。一轮又一轮地,翻来覆去都是禁苑里的树和水缸,简直莫名其妙。

草地上有沙沙的轻响,麒麟听力极佳,知道并不是大雪落地的声音。不管这时来的是谁,哪怕是一只兔子一只老鼠都好。过去的万年孤身一人也过来了,最近不知怎么突然害怕寂寞,尤其是雪夜,人像落进了窟窿似的。

心里隐隐升起一点期盼,她从裙上抬眼,看见一片赤色的衣袍到了面前。心头一惊,她猛地站了起来,对上一双漫不经心的眼。来人抱着胸,闲闲叫了声道友,“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烤火,真是太有闲情逸致了!”

长情蹙起眉,袖下双手慢慢握了起来,“上神如何会来这里?”

庚辰哦了声,“天帝没有告诉你么,他派我剿灭迦楼罗一族,我和九天鲲鹏大战三百回合,一同摔下流波洞了。虽说鲲鹏在水为鱼,可那条鱼太胖,不及本座灵敏,被本座斩于剑下。迦楼罗一族吃了我那么多族人,一万余年的仇,今日终于得报了。”他说完,长出了一口气,“本座先前带着鲲鹏的脑袋,上凌霄殿复命去了,顺便把替我报仇的四海龙王召了回来。刚巧路过这里,看见玄师独自一人,就下来打声招呼。”

长情哦了声,“迦楼罗一族原属凤族,九天鲲鹏又是元凤之后,上神铲除了他,对龙族可说是大大有利。”

他嗯了声,摸摸下巴道:“天界原就想挑起三族内乱,不让我们结盟,暂且顺着天帝的意也无妨。凤同宴这回成了一只死鸡,据说涅槃没成功,凤族看来要完。”一面说,眼波一面在她脸上流转,“玄师,你无事不会平白跑到大荒边缘来,此行必定带着天同交付的任务吧?”

长情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当年龙汉初劫时,三大族群就是这样互相忌惮,互相算计和蚕食,如今万年一个轮回,同样的事很快又要发生了。

果然庚辰微微一笑,“玄师不是说过想令麒麟族与龙族结盟么,为了表示诚意……”他向她伸出了手,“将混沌珠交予本座保管吧。”

第50章

凶兽争霸的年代,曾经处处充满这样的险恶。龙族从来不屑于暗暗搞什么小动作,他们擅长抢夺,因为他们足够强大,上古时期,几乎没有天敌。

那种硝烟弥漫的岁月她曾经经历过,因此庚辰忽然变了一张脸,她并不感到稀奇。万年前龙凤争鸣,麒麟族偏安一隅,那时的元凤倨傲疏狂,祖龙一身匪气,乱世之中蛮狠来去,麒麟族没少受他们的欺负。后来祖龙被囚,她在凶犁丘上见到应龙庚辰,虽说下一代不及上一代那样无所顾忌,但锋芒敛得太尽了,未免有造作之嫌。果然,这样肆意的手法才符合龙族的特性。庚辰伸手的样子,简直和当初的祖龙如出一辙。

长情微微眯起了眼,“上神哪里得来的消息,觉得混沌珠在我手中?”

庚辰道:“麒麟族还是太良善了,你们怎么能听寒离的话!那只猫头鹰满肚子坏水,他既然能够去月火城找天同,就能来凶犁之丘找本座。还是结盟那套话,灭了元凤,鸟族就落进他手中了,届时龙凤合作,共谋天下……”他嗤地一笑,“本座何须同一只不入流的鸟类合作,这世上的凤凰,除了紫府光知道抱蛋的那两只,也不剩什么好货了。本君有这神通灭了九天鲲鹏,就有这能力吞并凤族,要那只猫头鹰掺合什么!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倒确实有用,没想到天同当真会派你上大壑来。据说壑底封印了无尽巫妖,玄师能走出来,很让本座刮目相看啊。”

长情哦了声,“如此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上神掌握之中么?”

庚辰说不,“至少在玄师走出大壑前,本座只知道你们大概的行踪。天帝亲自出马,满世界都是斗部众神,我若轻举妄动,势必会招来杀身之祸,本座又不傻。”他说着笑起来,“玄师上次还对你与天帝的私/情矢口否认,现在看来真是虚伪得很。要是没有那层关系,怎么能令首神纡尊降贵贴身保护呢。不过玄师还是棋差一招,倘或能留住天帝,这刻大概就没本座什么事了。”

长情亦哼笑了声,“既然知道我与天帝不清不楚,上神就不怕我们联手设局?”

她以退为进,果然叫庚辰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他又摇头,“天帝太自负了,他绝不可能用这种手段引我上钩。毕竟我们龙族在他眼里和蝼蚁无异,他这样精明的人,岂会下那么大的饵,换取这点微不足道的利益。”

长情两手一摊,“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并未找到混沌珠。混沌珠的用处我不说,你也应当明白,你既然说天帝是精明人,那么精明人岂会犯这样的错,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祸端。”

她一面与他周旋,一面也悄悄观察四周情况。对方毕竟是龙神,硬碰硬自己占不了便宜。然而荒原广阔,像个天然的狩猎场,她就算是跑,也很难逃出他的手掌心。

庚辰拱起眉,抱胸忖了忖,“那倒不尽然,男人有时很大方,特别是当他有足够的自信时。给你混沌珠,利用你把那些零零碎碎的边角修剪干净,然后再一鼓作气收拾你,岂不简单?”

男人的思维方式她不懂,也许他说得有道理,天帝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反正不管如何,混沌珠在她手上,她就算拼死也要护住,绝不能落入龙族手里。

“天帝刚走,上神当真一点都不忌惮?”

庚辰说忌惮啊,“不过雷部和斗部的人都撤走了,天帝也回了碧云仙宫。我刚刚才见过他,他一脸肃穆,不像情场得意的样子。天帝陛下单相思,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玄师立场坚定,不为权势所惑,很让本座敬佩。”他暂且不急着向她讨要混沌珠了,转身蹲在火堆前,拿树枝挑了挑堆积的柴禾。底下有空气流通了,火头也旺了不少,他抬了抬下巴,“来坐下,你我也算换盏之交,可惜地方不对,要不然白雪红火绿蚁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长情微微一哂,“上神真是好兴致,若蒙不弃,移驾我神殿如何?那里好酒管够,麒皇要是知道上神驾临,必会扫庭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