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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76)

炎帝来了,咋咋呼呼把大殿吵得嗡嗡作响。天帝皱起眉,懒得应付他。他发现了异常,揣着袖子过来辩他神色,“被人蹬了吧?”

天帝手里的笔悬在简牍上,半天没有落下去。虽然这个词让他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回避也没用。

他嗯了声,“结束了,到此为止。”

炎帝大惊小怪,“前两天还爱得死去活来的,如何说抽身便抽身了?难道便宜占到了,觉得没意思了?”

天帝发现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君是那样的人吗?是她要结束的,她从未爱过我半点,我继续苦苦纠缠,又有什么意义。”一面说,一面重重落了个朱批,咬牙道,“本君身为三界之主,总要拿得起放得下。今天下定了决心,自此再不更改,她要反只管反,本君当镇压,也半点不会容情。”

炎帝听了白眼乱翻,拖着长腔道好,“愿陛下说到做到,别临了又反悔,我可是会笑话的。其实有些事啊,光靠嘴上说不顶用,得对自己下狠手,才能一条道走到黑。我先前在醉生池畔见到个姑娘,长得不比麒麟玄师差。听姜央说,还是长生大帝送来与你作配的,你若真想收心,见见她吧。”

第51章

用一个人,去填另一个人的缺,这就是炎帝想到的好办法。

天帝对他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情之一事太无趣,也许根本不适合我。天界公务繁多,没有必要为了忘记一个人,强行把另一个人拉进来。”他重又垂下眼去,“不见。”

这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啊!炎帝和他百岁时相识,可以说两个人从学艺到各自封神归位,几乎相携着走过了前半段人生。少苍的脾气和不为人知的身世,他一清二楚,不幸福的土壤里开不出幸福的花,他的悲观和性格上的缺陷,都源自于不幸的少时经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缺少父母的关爱,即便登上首神之位,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无助和不安的。这时就需要一个恰当的人出现,来填补他生命里缺失的那一块,他一向口味刁钻,给自己找了个前世仇人。仇人倒也没关系,春风化雨早晚可以感动人家,然而他不,他横冲直撞,越是渴望得到的东西,他越蛮不讲理。结果姑娘对他又恨又怕,他自己还很想不通,不明白人家为什么死活不肯接受他。在吃过无数次瘪后,终于心灰意冷,决定洗手不干了。

很好,炎帝觉得自己的解读简直称得上登峰造极,这世上也只有老友才能将他剖析得如此透彻了。说实话他很心疼这个不可一世的傻子,不会表达,情商超低,能感受到他爱意的,大概得是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麒麟玄师显然很正常,所以两个人磨难重重也未必能走到一起。这么看来只有换人了,换个温柔如水的,能包容他、温暖他、不嫌弃他的。婚姻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起初热情似火,到最后火盆变成洗脚盆,只要水温适宜,照样通体舒畅。

炎帝私心觉得醉生池畔那个仙子就很好,新鲜的面孔,看个三五千年不会腻。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唇角两个小梨涡,嫣然一笑别提多带劲了。最主要是性格好,说话轻声细语,比那个暴躁的麒麟玄师不知强了多少倍。天帝陛下和她在一起,早晚会被她感化的,到时候人变温柔了,不再动不动喊打喊杀。长生大帝用心良苦,此举实在是造福全天庭的伟大善举。

可他坚持不见,不见就开启不了美好的相遇,这就有点愁人了。

炎帝歪着脑袋打量他,“你嘴上说得响亮,其实并没有打算放弃她。”

天帝道:“放弃也需要时间,这世上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

炎帝发笑,“你我都知道,这种话只能拿来骗那些寿命有限的凡人。日久年深就不痛了么?天帝陛下不会那么天真吧!”

他从奏疏上抬起了眼,“时间不能让你忘记痛,但可以让你习惯痛。就如你一直孤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便不会去计较什么时候‘最’孤独。”

炎帝脑子直发晕,一场一厢情愿的爱情,居然能让这位首神得出如此深刻的感悟,果然过来人和门外汉还是有区别的。

他抬手叫停,“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你不想每次提起麒麟族都苦大仇深,那就找个人取代她。错过了三途六道最了不起的男人,让她后悔一辈子去吧。”

这话好像有点作用,炎帝发现他眼里陡然一亮,手里的简牍放下了,人也站了起来。

“叫她后悔?”天帝喃喃自语着,“真的能么?”

炎帝抱着胳膊想了想,“要是她对你尚有一丝好感的话,肯定能;不过要是她真的极端讨厌你,那就当我没说。”

天帝开始仔细掂量他的话,想起黄粱道中她的泪眼,他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她应当是爱李瑶的,那种爱和对伏城的好感不一样,是超越生死的强烈情感。所以后来发现他就是李瑶,她接受不了,并非不爱,是无法让爱和恨共存。但最终刺向他的那一剑,又完全把他和李瑶分开了,她对天帝依旧恨得刻骨,她终究还是不喜欢他。

长叹一声,他垂袖站在殿宇中央,失望过后心里只剩巨大的苍凉。转头问炎帝:“喝酒么?”

好友遭受情伤,作为兄弟当然不能置身事外,炎帝说喝啊,“不过有言在先,别再唱歌了,我怕我的耳朵受不了。”

天帝鄙薄地瞥了他一眼,负着手,转身踱出了玉衡殿。

自玉衡殿往西,走过一道云桥就是碧瑶宫。碧瑶宫前有观澜台,长廊高低分布,错落的琉璃八角亭,像攲枝上盛开的梅花,鲜活地点缀着玲珑的天后宫。

踏上长长的甬道,回身望一眼,正殿匾额上婉转书写着篆文。他看着那几个字,微微有些失神,炎帝以为他难免要嗟叹,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收回视线,登上了凌空的亭台。

炎帝飞快对随侍的大禁比了个手势,表示机会难得,送酒的人可以有些新意。大禁心领神会,抱着袖子匆忙去找了姜央,“那位新来的女仙呢?君上正与炎帝往观澜台去,让她送酒,好在君上面前露露脸。”

姜央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吧!”

大禁对姜央有时过于谨小慎微早就有意见,便蹙着眉头道:“元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长生大帝将人送来,不是一步登天当天后的,总需先讨得陛下喜欢,才有可能入主碧瑶宫。再说就算是天后,为陛下送酒也是分内,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不合规矩起来,难道你想让陛下打一辈子光棍吗?”

光棍说得山响,把姜央吓了一跳。她是个言行端正的人,很看不上大禁的满嘴胡言。天帝一万多岁打着光棍的事实让她焦心,大禁再这么一喊,她连打死他的心都有。

她冷眼打量他,“别仗着陛下倚重就口无遮拦,你一个前朝的官,管起天宫宫务来了,真当自己是天妃呢。”

大禁被她一顶撞,满脸茫然,“天妃?你在瞎说什么?”

姜央哼笑了声,“你上回不是自荐枕席了么,说陛下要是需要,你都能换个女身给他生孩子。我在廊子上听得真真切切,当时实在为大禁感到汗颜。”

大禁简直要气晕过去了,“我那是和陛下开玩笑,你连这话都当真,可是疯了?”

姜央的冷笑又加重了力道,不再搭理他,转过身对托盘的仙婢比了比手,“请棠玥上仙送过去吧。”

观澜台上的炎帝,下棋下得三心二意。天帝的愁闷到了这里就不和他倾诉了,满腔郁结化作了棋盘上凶狠的对弈,把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枯眉盯着混乱的棋局,“你是知道的,这一万年来我的棋艺半点没有精进,因为我对下棋毫无兴趣。你吃了我那么多子,高兴点了么?”

天帝面无表情,一个不能势均力敌的对手,打杀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棋局僵了,也懒得再下,他调转目光看向碧瑶宫正殿,喃喃说:“我一直盼着,有朝一日她会在那里等我回来,可惜都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