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碧海燃灯抄(77)

恰好这时长廊尽头出现了个身形,炎帝扬了下眉,示意他看。天帝转过头,见一个裙裾飘摇,画帛飞天的姑娘托着玉壶过来。那是种不染尘埃的长相,纯净得像昆仑山顶的雪,甚至你喘气力道大些,可能就将人吹跑了。

炎帝一副花花公子的老练做派,脸上笑得花一样,“嗳,棠玥仙子,咱们又见面了。”

棠玥向他一笑颔首,“小仙奉元君之命敬献美酒……”一面说,一面将玉壶呈到桌上。广袖下微露一点剔透的指尖,其状娇俏,枝头的樱桃一般。

女孩子到了轮婚嫁的年纪,总会对条件优越的男人多几分留意。当初大帝送她入碧云仙宫,多少也透露了点做媒的意思。如今天帝就在面前,她心里跳得通通的,含羞带怯瞄了他一眼。这一眼倒叫她愣住了,原来天帝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更年轻一些,更俊美一些,当然气势也更冷厉一些。

炎帝简直有种长辈式的笃定,反正少苍的样貌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但凡是个女人,在不了解他的性格之前,没有一个会厌恶他的长相。只要天帝陛下保持沉默,这初来乍到的小小仙子,很快就会被迷得找不着北的。

分明局势很有利,可天帝陛下偏不,他处心积虑地,再一次把他情商感人的缺点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棠玥仙子看他,他发现了,自然也要回看过去。仙子作为姑娘,必定红着脸很不好意思,他也不管,视线大喇喇停在了人家脸上,怪异地问:“仙子额上贴的是什么?”

棠玥仙子赧然抬手摸了摸,“回禀陛下,是花钿。”

这种开场方式也算别致吧,炎帝觉得未来可期,结果他的下一句话就把人浇了个透心凉。他说:“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贴这种东西,本君以为仙子长了三只眼呢。”

马王爷才三只眼,炎帝愣住了,棠玥仙子也愣住了,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结局可想而知,这场会面以棠玥仙子的中途离场告终,从她转身时憋红的脸,就可以推断出她对天帝陛下暂时是好感全无了。

炎帝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倒不以为意,牵袖给各自满上酒,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怎么了?炎帝没了脾气,“你得罪人了,还不自知?”

天帝陛下从来不怕得罪人,他哦了声,“得罪谁了?”复和他碰了一下杯,“我先干为敬。”

炎帝根本没有喝酒的兴致,背靠栏杆惆怅不已,“我总算明白玄师为什么看不上你了,你张嘴就没好话,我要是个姑娘,别说嫁给你,不打你就不错了。”

天帝陛下喝酒的时候最随和,就算喝醉也绝不发酒疯找人麻烦,至多唱唱歌而已。他捏着酒杯,纤长的手指和精瓷是一个颜色,手腕转过来,又转过去,自娱自乐。

“本君不是没挑拣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成婚。刚才的仙子看上去太弱了,我怕嗓门大点就把她吓死了,如此弱不禁风,实在不适合本君。”他慢腾腾说,心里终究有过最合适的人选,换了别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炎帝撇嘴,“可惜你挑上的人不喜欢你,也不稀罕你的天后宝座。如果现在来了个同她差不多的姑娘,你可愿意迎人家入你后宫?”总得先问问清楚,要是他能接受,那么以后就按那个标准替他选妃也使得。

天帝几杯酒下肚,便不像清醒时那么锋芒毕露了,显出一种糊涂的温润来。他撑着脸,唇边挂着隐约的笑,眼里星辉闪耀,摇头说不,“天上地下只此一人……就算再像她,到底也不是她。”

炎帝叹息着,仰头灌了口酒,嘟囔道:“既已认准了,说结束岂不多余?难道你打算当一辈子光棍啊?”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靠着亭柱道:“那也没什么,过去一万多年不就是这么过的么。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动情,动了情伤人伤己,何苦来哉。”

天渐渐暗下去,云端上的仙宫到了夜间景致很美。兢兢业业的燃灯小仙把纵横万里都点亮了,天顶离得很近,星辉与灯光交相辉映,坐在这里北望,森罗万象,如在星河。

两个人起先还碰碰杯,后来便各喝各的了,炎帝说:“我们师兄弟三人,现在只有安澜过得最好。妻也有了,子也有了,目上无尘,目下无人,倒也不错。”转过头问,“你后来可曾见过他?”

为了一个女人,师兄弟间早就断了联系。天帝是绝不低头的脾气,而安澜又懒得经营人事,罗伽大池一役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面。

“本君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炎帝啧了声,“贞煌大帝打了圆场,各退一步多好。要是他在,你不妨向他取取经。”

天帝听了哼笑:“得了吧,他有什么经验可传授,还不是送上门去,叫人家睡了一次又一次。”

说起这个,两人交换了下眼色,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想想是很惨,凡人短短几十年寿命,到了弱冠便张罗娶亲,不论好坏也算有家有口。他们呢,贵为上神,一口气活了万余年,婚姻能不能修成正果要看运气。安澜是有个好后台,否则公事公办,他根本不可能达成心愿。剩下他们两个人,天都黑了还有闲工夫对坐喝酒,可见都是没人要的。

惺惺相惜,炎帝举起杯,天帝探过来和他碰了一个。正要一饮而尽,猛听见大禁一路高呼君上,从长廊那头发足奔来。天帝心头一惊,站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大禁匆忙拱了拱手,“天辅君来报,麒麟玄师吞食混沌珠入魔,与应龙大打出手。如今被神兵驱赶着,逃入大荒西北不周山去了。”

第52章

手里酒杯当地一声落在桌上,盏中残酒泼得满桌淋漓。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吞了混沌珠?”

大禁说是,“如今迷失了本性,遭遇围捕时杀了一众天兵,天辅君也受了重伤。要不是天猷元帅及时赶到,恐怕连神君都凶多吉少了。”

天帝脸上神情复杂,一时呆在那里,显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炎帝站起身,很有些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把混沌珠给她?这回闯下了弥天大祸,接下去你打算如何收场?”

死伤那么多天界神众,可比当初岳崖儿闯琅嬛盗天书严重多了。他有时确实不懂这位老友的心思,虽说为了一统乾坤,手段狠辣些也不是什么罪过,但城府过深也让人感觉无望。一面说爱,一面又借她之手谋算三族,这真的是爱么?他只知道玄师会竭尽全力完成天同交代的任务,却忘了她执拗起来连自己的性命也舍得下?

“我没想到……”天帝失魂落魄,“我以为她会漏夜赶回月火城,将混沌珠交给始麒麟。”

然后等着始麒麟吞吃混沌珠,诛杀庚辰和凤同宴?谋算得是没错,如此一来一劳永逸,只需专心消灭始麒麟便可,但那一切首先得建立在“大道无情”的基础上。如今他对麒麟玄师生了情,再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根本不可行,闹得的不好真要一辈子当孤家寡人了。

炎帝紧要关头很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人都入魔了,留着还有何用?让她效法当初的罗睺,把人间弄得民不聊生么?”转头对大禁道,“宣神霄天五殿帝君吧,召集天众合力解决此事。”

炎帝的解决无外乎杀,天帝站在那里,人都有些麻木了。脑子里架起了无数风车,巨大的轰鸣将他震得头痛欲裂,可他知道不能照炎帝说的做,大禁转身欲去传令,他冲口喝了声站住,“没有本君的令,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炎帝讶然望向他,“你是打算徇私情,让三途六道陷入水火之中么?入魔的是你的女人,所以你纵容她作恶?”

天帝被他吵得脑子都快炸了,“她哪里作了恶,不过只是一时失控罢了。”

“你疯了么?她杀了天兵,打伤天辅君,你还要护短?”炎帝望了望四周,低声道,“你的那点事自以为压得好,其实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多少双眼睛正等着看你如何处置,一万年夙兴夜寐,别为一个女人坏了道行,对不起师尊最后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