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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04)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刘响一马当先,跃上高坡,猛地一掣缰绳,四下里看了看,瞄到个着六品官服的监察,慢慢趋上前来,喊了一声:“是监察吗?大将军要问你话!”

说罢回头看了看停在几丈远外的晏清源,监察探目一寻,辨了一辨,看来人大将军亲卫着装,即刻会意,一面理衣冠,一面疾步赶了下来。

“下官见过大将军!”监察还未近身,远远拱手见礼,暗道昨日刚出的事,今日大将军便来问责?忙不迭堆出层层叠叠的笑来,“大将军案牍劳形,不知来此间是有何指教?”

晏清源四下里一扫,翻身下马,也不开口,负手执鞭在堤坝附近溜达了几步,凝目远眺半日,才问起话:

“昨天淹死了多少个民夫?”

监察一听,面上一肃,正色答道:“二十余人,下官上报到省里,左仆射已经将此事处置妥当。”

“哦,”晏清源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异议,“他怎么处理的这事?”

“仆射说,一钱汉,随之死,每人赔偿三吊钱,也算作安抚了。”监察说的云淡风轻,晏清源没说话,面上平静,也不搭理监察,只身往堤坝上走,监察见他虽是燕服出行,可到底身份贵重,忙赔笑拦道:

“大将军,堤坝上多有风险,如要歇息,还请随下官到……”

“不必了,”晏清源坚决拒道,几步踩上去,迅捷的身影就远了,也没让刘响跟着,监察心中不安,讪讪地看了看刘响:

“这,这……”

“这什么这?”刘响一甩鞭,凌空抖了个声,“监察自己觉得死了人,给三吊小钱算什么狗屁安抚?”

刘响之刘,非匈奴改的汉姓,恰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刚才听的那番话,早扎心上,满肚子的不爽当,他跟着晏清源有几载了,军中赏罚分明,大将军鲜卑胡人汉人一视同仁,从无高低贵贱之分,甚至在军中训导时,也从不像大相国那般,见了鲜卑骑兵便用鲜卑语,见了汉人步兵便说汉话,泾渭分明,而大将军一律只讲汉话,对新收编的汉人士兵,很是鼓舞,去岁打淮南,硬是打出了十余个可圈可点的汉人裨将。

谁说汉人步兵就不如六镇骑兵了?

刘响忿忿的,如今,除了那罗延,自己便可算第二心腹之人,那罗延是自幼跟着大将军的,他不眼红这点,但满邺城遍地走的权贵,到底还是自诩高人一等,监察看他面色不大好,心底更是惴惴:

“这是仆射处置的,下官无权过问。”

刘响哼了一声,目光去寻晏清源,见他正和几个民夫似作攀谈,一番指指点点下来,晏清源抽身往回走,连监察看也没再看一眼,踩蹬上马,对刘响说声“走”,掉转马头,一振缰绳,又风驰电掣地回东柏堂了。

案头已经摆了份名簿,那罗延正擦东抹西的,拿个塵尾,扫过来扫过去,干的轻快,不觉哼起小曲,蓦地想起这不是能当鸡毛掸子用的物什,上次世子爷点过的,赶紧给放回原处,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就见晏清源衣袂带风的进来,一解披风,随手一掷,被那罗延稳稳抱在怀间,忙不迭给搭在屏风上,就往书案前等着笔墨伺候了。

晏清源一语不发,拈起名簿,一行行看下去,在羽林、虎贲、骁骑、游击、左卫、右卫六军中寻索半天,才若有所思地叩了下案几:

“还得要考课簿。”

宿卫京城的六军,最高统帅是领军将军,这个大权,还握在洛阳豪右手中,又有宗室担任羽林中郎等职务,以鲜卑精锐为主体的禁军,各方势力交错,暂无打破平衡之举,晏清源先从里头圈出几个相熟人名,调至晏九云旗下的左右卫两军中,托腮冥想片刻,将名簿“啪”地一合,丢到匣子里:

“你去趟晏府,一来,跟他谈谈心,你问问他,我既已给他的东西,几时要回来过?二者,顺便探探口风,别怠慢了崔氏,至于顾媛华么,”晏清源冷冷一哂,“在寿春时,真该当场杀了的。”

那罗延答应了,眼睛一转:“那个贱人不提也罢,什么时候杀,属下就等世子爷一句话,不过有一事,昨天带陆姑娘从偏门过的时候,碰巧见到了二公子,世子爷,属下说句不当说的,小晏虽不是外人,但二公子这么随意出入他后院也不大妥当吧?”

晏清源没说什么,仰头扶了扶额,轻轻摩挲几下,眼睛忽闪过道锐利的光,冲那罗延一笑:

“我想通了件事,上回的刺客,亦有暗示,三箭连发,他如果是陆士衡的部旧,那么这一招,定是在邺城新学,这个本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学的,你不是查得迷头了么?回头就去兵器府一趟。”

犹如醍醐灌顶,那罗延恍然一悟,嘿嘿笑了两声,兴冲冲就要往外走,晏清源喊住他:

“去值房把水曹的人给我喊进来。”

水曹的郎官一到,晏清源开门见山地吩咐了:“昨天淇水淹死的几十个汉人民夫,要免了今明两年的田租地税徭役,每家再抚恤五千文。”

水曹听得一阵纳罕,心道都水台连这点子事都弄不好了?让大将军亲自过问这些琐碎,却也没敢多问,应下抬脚去了。

春天走的极快,转眼就到月底,那罗延查了兵器府,果然有所得,一一回禀晏清源,他倒也没多少反应,只算着百里子如的归期,不想百里子如在路上延宕,骚扰沿途驿站,一直拖拉到四月上旬漫天飘起柳絮时,才慢悠悠地回到了邺城。

宽大舒适的马车刚在太尉府一停,百里子如弯腰探出,目光一顿,落在府前两个巨大的人面兽身镇宅兽上,那是他去岁便留心,花费耗亿钱,自各地调来奇石,用邺城最好工匠雕琢而成,出去小半载,今日一见,算是一大惊喜。

百里子如抚须赞赏看了半日,才施施然进府,早有一干家眷围上前来,絮叨得嘈杂,这边寒暄未尽,听得府门被拍地震天响,惊的一群家眷惶惶恐恐,百里子如皱了皱花白眉头,挥手示意众人散了,小厮那边飞奔而来:

“太尉,门口来了一群荷刀……”

话还没完,本只开了条门缝相查的管事,被来人一把粗鲁推开,稀里哗啦一阵,兵戈撞击声和两排人马一并冲进大院,吓的家仆们赶紧往旁侧站了,满脸的迷惑,不知这是个什么阵仗。

“太尉,”廷尉陈塘大步而来,皮笑肉不笑地客气两句,眼睛一眯“太尉既奉王命而归,请吧,到廷尉署走一趟,好为太尉接风洗尘呐!”

见廷尉换了人,百里子如心下有了几分了然,却不信这个时候,当真能来动他,崔俨弹劾他的那些奏章,从未放在心上,便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接风洗尘,那也是我家中事,劳驾廷尉署做什么?我车马劳顿,正要歇息,不劳你大驾相请了,大奴,送客!”

沉下脸就要拂袖而去,陈塘早有预料,接攀而上,神色间早没了适才的客气,一双狭长细目,毫无顾忌地盯着百里子如:

“大将军有令,太尉这一趟廷尉署非去不可,倘是太尉执意不肯去,便是动粗也得把人请过去!”

此言掷地有声,想他陈塘原来一个小小吏员,忽一跃廷尉署,掌刑狱之事,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叫嚣上了,百里子如也冷笑出来,将衣袖一展:

“那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我要睡觉,怕不能如他所愿,北巡之事,我已详禀大相国,没什么需要再去廷尉署细说的,再有,世子怕也不知,大相国已在信中问我关于世子之位事宜,也劳烦廷尉转达一声罢!”

话说的也是毫无顾忌,百里子如心里清楚背后站着的是晏清源,他一手掌吏部,破格擢升陈塘,毫不意外。自己刚和大相国通过私信,一点异样也无,大相国的语气还是那般亲切无隙,世子再年轻气盛,严刑峻法,总不能越过大相国,直接把主意打到三公头上,如此一想,便更是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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