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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54)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好大的口气,萧梁老儿这是把我邺城晋阳都算进去了,也不怕撑死他!这么大年纪,还克化得动么!”

说罢面容微冷,眸光乱闪,“柏宫新胜,却退守颍州不出,不敢趁势锐进,是在等萧梁援军,他打的是粮草的主意,我偏不让他得手!”

很快,晏清源命韩轨等率大军即刻打出第二拨,开赴颍州。晏九云自邺城备战,便是奉晏清源之命,随韩轨一道南下。

临行前,却是辗转难眠,既有去建功立业的兴奋,又有对媛华的不舍,媛华看出他情绪所在,笑着劝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若囿于妇人钗裙,我倒看不起你。”

说的晏九云难免羞愧,见他一张白俊的脸,腾的红了,媛华见机再劝,十分温柔了:

“你可知道,打柏宫,也是你小叔叔立威的好时机,如今柏宫一乱,你小叔叔身上担子那么重,你就不想替他分忧?这正是用自己人的时候,你既跟着韩将军,想必你小叔叔也会嘱咐他,对你多加照看,不容闪失,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坐在家中,等你凯旋,回头正正经经做个将军夫人,岂不美哉?”

末了,冲他露出个期待关切的笑容,晏九云心头大热,顿受鼓舞,只觉血液蹭蹭直往头顶涨,一把攥紧了媛华的手,昂起少年骄傲头颅,踌躇满志,认真地许诺:

“不错!我得跟着世子爷好好打江山呢,等到四方一统,莫说是将军夫人,我得让你做个国公夫人!”

他兀自沉浸在美梦中,面上已经是个神往的表情,杀气立泄,一想当日寿春城破惨状,媛华明显瑟缩了下,却微微一笑,颔首起身,把他随身衣物又检查一番,把双新做的袜子塞进去,这一幕,被晏九云看个正着,心头又是一暖,竟不大好意思地一囫囵脑袋瓜子:

“你还会做袜子呀?我以为你只会绣个帕子,弄个荷包呢。”

雪白的袜子一捧,晏九云怎么看怎么都不舍得穿了,去打柏宫,行伍粗糙,若是再碰上个阴雨天气,哪配这双白绫袜子!

媛华看出他心思,轻轻在他胸前一搡:“我以前倒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谁让跟了你个粗人,不操这个心,谁还能替我不成?你好生穿罢,回头,我再多做几双等你立功了送你可好?”

不知是不是因临别多情,晏九云总觉得媛华今日温情远甚往昔,一阵傻笑,使劲点了点头,不知怎的,一咀嚼起她先头的话,那抹神采,不觉渐渐地褪去了,转作个小心试探的目光,讳莫如深地看了媛华一眼:

“我听你方才那话,似乎很能体谅我小叔叔,阿媛,你,你是不是不恨他啦?”

媛华心头一跳,正拿着的梅红匣子,要替他装几样爱吃的糖果蜜饯,险些脱手,忍着极大的怨憎,随意把缕碎发撩到耳后,掩住那抹冷笑,手底动作不停,也不看他,声音寻常:

“天天指望着恨过日子,我也不想,再说,成王败寇的,天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不知枉死了多少人,要说怨恨,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过安生日子罢了。”

扭头把匣子一搁,顺手捏了颗蜜饯,朝他嘴里一塞:“甜吗?”

晏九云是小孩脾性,嗜甜,此刻,喜滋滋一口几要化在心田,眉开眼笑的:“当然甜啊!”

“可不是,谁不想过甜日子,难不成还要去过苦的不成?”媛华抽回手,拿帕子蘸水,把指尖渍的一点白霜擦干净,匣子单装,晏九云一听她这般豁达大度了,倒替晏清源过意不去,一时汗颜,忍不住凑上来为他道个歉:

“我小叔叔其实人不坏,就是,就是有时做事情……”

想到个“不择手段”,显然不是什么好词,没任何说服力,顿时偃旗息鼓,讪讪张了半天嘴,只得指着那个匣子道:

“这个还是不要装了,免得人笑话我。”

“谁爱笑话谁笑话去!”媛华倔脾气一下上来,“本就出生入死的,还不许人吃口甜的了?”

说着自己也噗嗤一笑,“你呀,偷偷背着韩将军好了,夜里摸黑吃!”

两人犹如糖果子,甜甜蜜蜜把话说到窗底下虫子都不叫了,这个时令,已溜进三月,偶尔有一阵倒春寒,料料峭峭,或飘几点子冷雨,把个新开的桃花,打的零落成泥,颇见凄清,不过大多时候,夜气开始泛暖,换了新糊的绿窗纱,只等小虫子爬上来,宣告陌上草薰。

好一阵颠鸾倒凤,媛华腰身一软,趴在了晏九源胸膛上,再没力气,晏九云两手则不舍地扶在她纤腰上,摩挲着不去,一想到,怕是许久不能得此滋味,心头满布遗憾,转念一想,等自己凯旋归家,高头大马,又是另一番荣耀骄傲,心火上来,便在媛华耳畔求道:

“再来一次好不好?”

媛华含羞点了点头,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口,把一道深深的眸光刻到他眼睛里去:“你要记得,我等你回家。”

一夜缠绵,媛华把最后一记牵肠挂肚的目光给他,送走晏九云后,没几日,就得了新的消息,世子晏清源要从晋阳返京了。

院子里有了动静,她往窗口一趴,看几眼,见洗月正甩着个帕子,指挥人把书抱出来晾晒,袖子挽的老高,十分利索,一会叉腰呵斥小厮,一会又亲自上阵似嫌人蠢笨,媛华一错目,似乎又瞧见了当初自己和归菀两个在会稽晒书的情形。

那两个少女音容宛在。

大概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媛华低首拭了拭眼角,把窗子一闭,旧日的幻影,随着她这个动作,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她换了身衣裳,含笑走出,朝洗月投去一道目光,洗月默契地一接,不忘扔下个话头:

“那芸草也该换了,重新装袋,等日头一落,统统收进来,还按原模原样摆放。”

相处日久,媛华的脾性喜好,她也摸出了不少门道,对待书卷,仔细得比主人更甚,此刻,一面放下袖管,一面上前福了个身,悄声问道:

“娘子,还是去卢师傅府上?”

“不,去太原公的府邸。”媛华神色安然,一斜眉,“老夫人自将军走后,身上一直不大好,我得请太原公,给老夫人遣个好大夫来。”

洗月咬下唇,往老夫人所在的内宅方向瞥了眼,疑惑道:“要亲自去?”

媛华点一点头:“亲自去。”

湛蓝的天际,温煦的和风,阡陌连绵的又是一季花团锦簇,青的靛青,粉的粉嫩,看一路的眼花缭乱,媛华只觉眼睛是热的,一段心肠,却又是极冷,到了府前,派人一声通传,得知晏清河在公府,媛华略觉失望,转身要走,总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背后。

果然,她一抬眸,那个身影,却又极快地掠去了,好似旧相识,媛华心头涌上怪异的念头,不禁问起侍卫:

“刚才,贵府里那个人……”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又不好相问,索性作罢,才要上马车,顶头迎上晏清河的车驾,见他脸上是个微有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媛华已敛裙上前见礼,格外大方:

“妾是晏府顾氏,本不该贸然前来,但少夫人回家省亲,妾不得不出面,老夫人自将军一去,整日缠绵病榻,请几个大夫都不见好,想太原公常去府里探望,晏府里没有主事者,只好来大胆相求了。”

晏清河静静听她说完,似无异议,也不好请她进府,于是,干脆立在府前,那个表情,却分明很认同:

“娘子为老夫人来,是对的,我即刻请大夫陪同过去,顾娘子还是不要太担忧了。”

哪有痴闷呆傻了?媛华眸光微转,似有若无打量几眼,想他这一载里,往晏府不知来多少回,大约打的什么算盘,虽不敢十分肯定,却也自有三分臆测,媛华因笑道:

“那有劳大都督,这事,小晏将军本都惯去大将军府里相托,如今大将军不在,也只好来麻烦大都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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