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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241)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没带一兵一卒,手中也没武器,施施然跳下船,信步而来,如入无人之境,这般从容,看得西军虎视眈眈,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刀子一样扎在李元之身上,李元之也不惧,大大方方告诉上前拔刀阻拦的侍卫说道:

“某乃李元之,奉大将军命而来。”

见到高景玉,李元之把他稍一打量:哦,很是憔悴,不过那一双锐目还是沉毅得很呐,大将风范一点不折。

他朝高景玉打了个揖,还没开口,就被高景玉的都帐先声夺人给喝斥了:

“你是来游说羞辱我大行台的吗?!”

李元之温和笑笑,把羽扇诚意十足地一呈:“大将军仰慕行台已久,某前来,为大将军求贤,大将军言行台有名士之风,特深诫要以名士之礼相待。”

高景玉不接,自嘲冷笑:“倘若出降,何来名士之风?”

李元之摇头:“大行台既肯见某,那就是心系全城,舍一己荣辱,不是名士又是什么?”说着,做出个借一步说话的样子,高景玉会意,屏退了左右,李元之便直截了当说了:

“其一,大行台昔年,视大相国为国贼,追随孝武出奔关中,可如今,孝武死于贺赖鸩杀,那么贺赖又是什么?其二,大行台自领数万部曲坚持出颍川而守,贺赖虽遣援兵,为何早不来,晚不来,等水淹了道路困不能行,才姗姗来迟?最终又无功而返?”

话不多说,只此两条,一下全中要害,说的高景玉哑口无言,竟没法反驳,李元之观他神色,见机又把白羽扇一奉:

“此大将军随身之物,今赠与行台,愿行台他日成比肩周郎的万世不朽功业,他日,便是封狼居胥,助明君一统南北,板荡天下,全不世霸业,也未可知!”

不错,那确实是身为武将者,最至高无上的荣誉了,高景玉心头怅然,眉眼间,沧桑几许,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嵌在中原大地在舆图上朝河洛平原突出的城池,水波粼粼,人畜半死,远处是碗口粗高大油亮的绿杨,却不知伫立了多少载,又看遍了多少王朝更迭,世事变迁。

唯有这片土地,几经易手,还自岿然不动。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他愀然不语,默默接过白羽扇,一句话也没说。

李元之心头一松,笑着上前执手,同高景玉一道下山上船,一路畅行,顷刻间,就瞧见了大楼船上迎风而立的晏清源,正把千里眼一收,好整以暇地等他俩人小舟一靠近,对李元之把眼睛一眨,蹙眉淡笑:

“吾梦验矣。”

眉梢一抹恣肆,穿云度水,那是何等的风流快意!

这两人一现身,随之好一阵山呼海啸拔地而起,结成人浪,声达于天,后面紧跟高景玉而来的一干裨将,则黯然不语。

李元之笑着给高景玉让条路,引见说:

“大行台,这就是大将军。”

自从大相国晏垂过世,在西军口中,已经习惯把晏清源称作“晏相”,此刻,高景玉上前一施礼,按李元之口中称呼来:“大将军。”

“行台多礼。”晏清源伸手一扶,客气非常,目光在他那张并不见喜色的脸上一转,含笑说道:“十载未见,行台风姿依旧,家父在时,对行台已心存仰慕,今日我能得行台,可慰平生,幸甚至哉!”

方才一路而来,人群闪开之际,高景玉已经暗自把晏清源打量了个遍。西入关中之前,高景玉在和晏垂交手时,晏清源跟在身边,彼时,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如今再见,眉目轮廓恍如旧年,只是,这气度俨然是一方霸主,早无需仰仗父辈庇护。

而他,却是半生已过,眼前的年轻人,才是旭日东升。

同他父亲对抗的那些年,转瞬间,都已经消失在光阴深处了,兜兜转转的,自己还是做了眼前这个俊秀异常年轻人的降将。

流光容易把人抛。

高景玉心头苦涩,于是,淡然说道:“某已过知天命,大将军才是明日可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大行台不必自叹奈何,明日同样可期。”晏清源说完,解下高景玉腰间佩刀,递给李元之,笑吟吟道:

“参军,使卿常获此利。”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时候,其他人才明白晏清源所说梦境深意何在,纷纷笑着上前执礼道贺不已。

随即,晏清源命斛律光先去接纳收编高景玉的残部。安排事了,携众将士回中军大帐,临到辕门,翻身下马,一路脚步轻快,走进帐中,见归菀坐在胡床上,几束野花,摊在膝头,她拿着剪刀,正在修修剪剪,好不闲适,似乎是摆弄差不多了,将将要起身去换水插瓶:

身子被人猛地一掐,两脚悬空,竟是太过仓促,剪刀呀,花呀,散落了一地,连带着胡床也一道翻了。归菀一声惊呼,目光同晏清源那双噙笑双眸一对,她人已经被他举抱在怀中,被他带着,转了一圈:

“我已收回颍川!”

他气息深重,一双笑眼里分明是在毫无芥蒂地跟她分享着喜悦,归菀亦受感染,双手拢在他肩头,冲他羞涩一笑:

“是吗?那恭喜世子!”

晏清源和她对视良久,忽朝她唇上狠狠吻了两下,不待归菀挣扎,把人放了下来,归菀这个时候才红着脸怪他,俯下身去,把剪刀花枝一一捡起:

“世子,你看,花都被你踩坏了。”

“今晚营中设宴,你也来。”晏清源已然恢复到惯常神色,冲她戏谑一笑,“载歌载舞,你要不要看看?”

听得归菀捂嘴噗嗤笑了出来,偏头看着他,奇道:“世子,你要载歌载舞?那我倒要看看。”

到了晚上,篝火一起,肉香四溢,到处欢声笑语一片,觥筹交错间,归菀仍扮作亲兵,不离晏清源左右,见他压根没空搭理自己,只和将士们痛饮。

她默默看了一阵,起先,尚被人所吸引,忍不住也含笑而视,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什么,把脑袋一垂,这一瞬间,被晏清源瞥了去,不知她那双眼睛里,是泪光,还是被火光所照,只这么一闪,不见了。

不知谁起头带了一句歌谣:

“男儿欲作健!”歌声一起,万众和鸣,归菀把眼睛复又一抬,就见篝火旁有人跳了出来,矫健起舞,再看晏清源,不知几时把眼前的案几撤了,手一伸,接过扈从递来的胡琵琶,把弦一调,极默契地和他的将士们碰了个目光,在铿锵又清凌的琵琶声中,歌声再起: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需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牌子铁裲裆,冱鉾鸐尾条。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冱鉾!”

粗犷的歌声里,戎衣如梦,白雪寒光,一碧万顷的草原又在眼前连绵不断,归菀被歌声摄住,目光不禁游移到晏清源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他就坐在那里,且唱且弹,神采飞扬,同样也被万千将士的目光追随--

那才是他们的君王。

终将有一日带着他们登顶。

归菀不错目地盯着他,而他,没有看到她,他的眼睛里,是江山万里,是雄心万千,歌声渐渐将两人阻隔,远去了,只留一声声回音叩荡心扉,归菀觉得和这个叫晏清源的年轻人也瞬间隔开了万水千山,她默默把目光一收,趁他不备,一个人独自走回了营帐。

歌舞正酣时,刘响悄然无声出现了,含笑看着这一幕,一眼,就瞧见了晏清源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他跟前,低语几句,晏清源把头一点:

“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在众人高涨的情绪里,却引上来了一干老弱妇孺,晏清源把琵琶一放,对席间一直落落寡欢的高景玉一众人说道:

“骨肉亲情,当今日全之。”

原来早在多日前,未雨绸缪,晏清源命刘响把当年高景玉等人入关时丢在河北的老母妻儿一并接了过来,此刻,一别经年,两下相认,痛哭声顿时连成一片,高景玉找到他白发苍然的老母亲,一下哽咽,扑通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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