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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池春宵温旧梦(3)

作者: 柳绛河 阅读记录

赵庚靠着软枕,一仰颈将药饮尽了,十分冷静地回答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江陆离恨铁不成钢:“所以你到底怎么看上他的?你是不是瞎?”

“也许吧。”赵庚心不在焉地盯着屏风上的翠鸟,“你就当我脑子进水了。”

“……”今天的御医大人也很想告老还乡。

干燥的布料贴在略潮湿的肌肤上,像是认旧一般勾勒出原主人身体轮廓的曲线。一把乌油油的青丝自肩头垂落至身前,被细长的五指挽住。徐行穿着按他当年尺寸临时赶出来的衣裳,竟然还算合身。他一手握着擦到半干的头发,拨开珠帘,殿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徐叔叔。”

徐行迈开长腿三两步跨至门边,赵郁把一个物什用手帕包了递给他,“哥哥让把这个给你。”

徐行隔着丝帛摸出来是个带钩的形状,“多谢。”

不知道赵庚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养出来郁娘这么贴心的妹子。

他把带钩揣在怀里,一脸踹开了寝宫正殿的门。

赵庚垂死病中惊坐起,心如刀割,“你悠着点不行吗,那雕花都是前朝失传的手艺,弄坏了修不了的。”

徐行跨过去,气势汹汹地把赵庚抵在床柱上,恨不得将他生生嵌进去。

“姓赵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甩出玉带钩举到对方脸上,“我可没说过要和你重续前缘!”

赵庚笑吟吟地把带钩握回他手里送回去,“郁娘给你的?刚好替我物归原主了。”

徐行气的咬牙切齿,他突然想起一桩事情,奇道,“你怎么混的这么惨?脑子进了水皇后都不来看一眼的吗?”

赵庚心想你才混的这么惨哥好歹是堂堂天子这些年比你春风得意多了,他爱怜地摸着徐行的头发,“傻徐郎,谁告诉你我有皇后的?”

徐行细长的眉挑起来,“你没有?”

他的力道顿时松了不少,赵庚趁机挣脱出来。

徐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后宫里不会还是那十六个人吧?”

赵庚点了点头。

徐行剩下的话就全噎回去了。他定定看了赵庚一会儿,绝望地撒开手起身就走。“他奶奶个腿儿姓赵的老子要和你一刀两断!”

赵庚松了口气倚回去,揉着肩膀冷眼看着他风一样冲出去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有些惋惜地想,这人身手这么好,不去唱刀马旦真是太可惜了。

一炷香后。

天青色开片的越窑壶盖细致抹去汤面碧色汤面上的雪白浮沫,翻手盖严。

朱红常服的君王正襟危坐,对面千娇百媚的伶人双手捧着脸,妩媚又多情地注视着他。

赵庚坐怀不乱地淋顶洗茶暖杯,动作优雅缓慢一气呵成。

徐行歪了歪头,他掐尖后的声线甜里带腻,是十分适合撒娇的,“赵君,庚郎,阿庚——”

赵庚不紧不慢地沏上第二杯茶,和颜悦色地对他道:“是不是守宫城的不给你开门?”

徐行又蹭进几寸,含情凝睇对君王,万分痛苦地开口道:“庚,我爱你。”

他停了一下,又更加痛苦地补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

赵庚端庄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指了指门口,“滚出去。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宫了。”

徐行委屈含嗔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噔噔噔地走了。

赵庚听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放下茶盏站起来,在原地轻盈转了一个圈,又抓住身边最近的一个当值宫人晃了晃——“你听见没有?他说他爱我!”——然后又端端正正地坐回去,镇定自若地品他的茶。

第6章 陆

“徐行当年为了不让你为难只身离宫,在外面背井离乡了十二年。结果你倒好,你十二年守身如玉,就等于把徐行置于众矢之的十二年,他不生气才怪。”

江陆离开了一张新的药方交给一旁立侍的宫人,他分析的一时兴起,又胡乱扯了一些诸如“君心匣中镜一破不复全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之类的鬼话。

赵庚惆怅地把折扇开来合去,江陆离固然是狗头军师不假,但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徐行这个人吧,一向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他对着扇面上的点点梅花,青缸之下折扇的纸面呈现出淡淡的暖黄色,像是刻意做旧的赝品。

这让赵庚想起来十六年前的晚上,也是这样明翳的灯光,他握着传位的诏书,掌心全是汗。徐行在他对面一杯又一杯地斟着酒,但徐行明明是不沾酒的。彼时尚为王的赵庚凝视着徐行那张精雕细刻的脸许久,终于说了整个晚上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江山谁爱要谁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行之,我们私奔吧。”

徐行闻言把剩下半盏酒全灌下去,继而站起身来把赵庚压到墙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嘴唇,赵庚闭上眼,难以抑制地喘息了一声。

“可别。你赵大官人自来金娇玉贵不事生产养尊处优,你若跟了我走,喝的是西北风,吃的是观音土,再不济呀,一对儿齐打[莲花落]。官家,你和我,终究只能是两条路上的人。”

赵庚摒退了所有的宫人,殿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徐行跪在他随身带进宫来的一只箱子前,专心致志地对着手里的几张纸出神,一听到背后的动静,立刻跳起来把纸揉成一团扔回箱中,然后砰一声把箱盖子关上。

赵庚眼尖,早瞥见上面“晓来心事无人解,说与东风,莫教杏花拆”“群芳开遍,绿池吹皱,正琼筵时候”的句子,是他旧年里填给徐行的定情词。

他半蹲下来,顺势揉了揉发轻的腿,摸上去却是重的。“哟,你不是说都扔了吗?”

徐行护在箱子上,目光游移不定,躲躲闪闪地辩解:“本…本来是要扔的,结果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赵庚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低下头把他吻住了。

第7章 柒

赵庚半夜里梦到鬼压床,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时维中秋,月华亮得出奇,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头枕着他已经被压到麻木的双腿,正极小声地啜泣,长发流泻在地。那人眼周泛着淡淡的红,像是白日残妆未卸干净,是徐行。

赵庚心里一动,他撑起上身渐渐向徐行挨过去,修长的手指撩起对方遮住脸庞的一缕青丝。徐行扬起脸沉默地看着他,眼角下一点棕色泪痣愈发勾人心弦。

赵庚干燥的嘴唇轻轻贴在徐行密而长的鸦翅一般的睫上,冷光下半丝血色也无。他无比温柔地舔了一下徐行带着咸味的湿润的眼角,然后把声音放的很低,只有彼此可以听见。

“行之。”他说,“回来吧。”

第8章 捌

侍奉的宫人将残留着些许药汁的白玉小盌撤下去。销金帐子高高吊起,金猊里点着瑞脑香。

夜色融融,烛火映的满室通明。赵庚掂了一颗杨梅,徐行盘腿坐在他身侧霸占了半张床,毫不避讳地鸠占鹊巢。

他一面翻着一本《警世恒言》,一面倾身低头凑过去噙了那颗杨梅。他柔软温热的嘴唇轻轻掠过赵庚的指尖,在对方心里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这孩子气的举动无意间取悦了赵庚,他努力抬起手去摸徐行的头发,熟料力不从心,遂不动声色地顺势改作蜻蜓点水抚过他脸颊。

徐行像只即将抖耳的猫一样震了一震,差点失手把赵庚推下去。

他坐直回去,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的口吻闲聊道:“你知道吗,我每次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篇的时候,都特别想掐死许宣。”

赵庚从小没看过多少市井闲书,后来少年时认识了徐行才算打开新的大门,他努力调动了一下遥远的记忆,好像是《雷峰塔》的故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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