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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47)

作者: 且墨 阅读记录

读书声渐默,春风微凉。绿色它萧索出新意来。我有预感,这是个不太快活的故事。

酸秀才摩挲杯口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年少志气是,‘书尽天下悲妄事,笔题江山风流诗。’前半生我顺遂得出奇,三岁吟诗,五岁作词,七岁出口成章,十三岁称才曰秀,羡煞同窗。那就是我沾沾自喜的东西。可之后我饮墨苦读二十载,恁得如今也只是个吟吟诗、说说书的秀才?”

我听不太懂,费解地望着他。

他忽地一笑,些许自嘲,“想来是,终究少了‘挥毫万字、一饮千盅’的气魄,撑不起‘天下’二字。那两字太重,轻易说不得。如今,也只得甘于平庸。认栽,认栽。”

彼时的我并不认识容先生这等文学大家。在我心里,酸秀才已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我听他说“书尽天下悲妄事”,心里想的便是这个句子听起来就十分厉害罢了。

“小花,你要记得,那些甘于平庸的男人,一定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他忽然温柔地弯唇一笑,像被春风吹起的柳条一样好看。只是那柳条这样一弯,想必很疼。

我对这场小讲堂的印象便到这里结束。后头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但我始终记得他说,“莫要托付给甘于平庸的男人。他可以平庸,但不可以甘于平庸。这样的男人,便教他自己余生孤苦过罢。”

可我想的是,不管景弦甘不甘于平庸,往后余生,我也不要他孤苦过。

你看,他们大男人和我们小女人想的总是不一样。我就觉得,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唯有我欢不欢喜他、他欢不欢喜我二事见真章。

就好比我手里的“景”字,被练了好几个时辰也依旧站不端正,此时若要按照景弦说的条条框框来,让我不写好别去找他,那我们之间岂不就凉了?

所以现在,我还是十分厚脸皮地摸到解语楼去找他了。

“所以,你告诉我你回去这么两个时辰,就听你陆大哥讲了评书?”他问我的时候,声音很轻,眉头皱得很紧,想来不是太满意我这个学生的学习态度。

我暗戳戳地打好了稿,转手卖了酸秀才,“陆大哥非要讲的,拦都拦不住……我也刚好有那么点儿想听。”

他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我料他此时应对我生出些许不耐。毕竟,缠着他教的是我,不认真练习的也是我。

不过,我来缠着他教本就是为了和他同处一室,他倒好,却教我回去自己练……不知是多么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堆。

“花官,”他低声唤我,按在弦上的手微握,“我一直想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为人十分实诚,又生怕他说一句“你喜欢我什么我即刻改”,慌忙接道,“大概是你这张脸罢。”

他的指尖微滞,眉蹙得更紧,眸也深了。想来是觉得,这张脸它好像即刻也改不成。

我一时为自己机智的回答沾沾自喜。

却听他恍若无声地同我道,“你可知,年华终将老去?”

“我知道。”我将手里的纸折好,揣在怀里,认真地说,“不过等到老去那时,想必我已习惯了一直喜爱你。”

待我语毕时,他怔愣住了,抬眸看我须臾,又垂眸抿住了唇。唇畔一丝极不明显的笑意。我不晓得那笑究竟是在笑我什么。

唯恐他将我一腔情意当作笑话,我低声与他道,“景弦,我会学敏敏姐姐一样,一直等你。”

我这腔真心可谓至死不渝,我自己都感动了几分,他竟只是沉默着盯住手底的琴弦不说话。他那琴是比我要好看些,我认。

“……其实不必。”

我的心还空荡荡地游离神魂之外,蓦然听见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待我将心实实地放回来,才晓得是他的声音。

他对我说,不必。不必等他。

这可怎么接。我是被拒绝习惯了的,只此刻还有点要脸地难堪。

“那,我考虑考虑……等到岁数再看看还没有别的生得好看的。”我挠了挠后脑,一边给自己找台阶下,一边嗫嚅道。

他一度与我缄默,拧眉沉沉。

我仍不要脸地贴上去,将怀里折好的纸又扯出来,在桌上铺平,搬来椅子坐在他身旁,“现在我们接着来学,好不好?我会认真学的。等一会儿学完了我再去找些东西吃。”

“你以后不要四处去讨东西来吃了。”他似不耐,又似烦躁,总之,最后竟哑声与我直言道,“我会看不惯,作践自己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这样。”

我心里惊得发凉,两颊却烫得出奇。像忽然被鱼刺噎住,梗在喉头难以发声。

是,他说过许多次,我总作践自己。可我为了他,是心甘情愿作践自己的。不为了他,我虽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难道我没有和他自我介绍过?我自小流浪,父母双亡,从未有人教过我要如何去做才能被人看得起。但我这几年,为了迎合他,已用尽全力让人看得起了。

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却能自己挣些银钱,还能上交给他察看,传出去也还是有些了不起的。至少写出来也算我平生重大事迹。

“你……”我捏紧那张写满他姓氏的纸,不愿与他计较清楚,“那我早些回去,买些饼子吃。还有这个,我自己回去再练练。”

语毕时我已抽身推开长桌,转头跑了。忽觉手腕一紧,凉意循循。

他猛地抓住我,又松开些许,默了片刻后轻声道,“明日记得过来。过来把你练的字拿给我看。”

我觉得手腕被他一抓直犯疼,心底有些生气。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因为他抓得我疼了生气的,还是因为他方才压根不理解我生气的。

“明日小春燕和我约好了要去给陆大哥捧场,还要去陪敏敏姐姐看病,她染了风寒。”我解释道,“晚一些,还有空的话我再把练的字拿来。”

事实上是,我想说,晚一些等我消气了再来看你。

不过此时想来,我当时要说的是什么都无甚所谓。反正,最后我还不是带着字去找他了。

唯那字依旧难看得要命,比之面前两位小童写的还要难以入目许多。

我拿出严师的神采,“你们须得多练一练,闲暇时便不得再听话本子了。等什么时候把起篇前八个字写好,才能听下一回。好了,先生还要赶着回府,别缠着他了。”

“可先生还没有教我们弹琴呀。”小小姐十分遗憾,“先生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景弦摇头,抚摸着墙角的琴,“谁说我要走了?”抬眸看向我,轻道,“我还没有待够。”

第35章 等

修长的指尖轻拂过琴弦,情浓乐起,铮铮不休。他还没有正式开始弹,随意拨弄便已然乱我心囿。

他的声音像裹着鹅雪,轻细又绵长,“我已经……许久未在人前弹琴了。”

撒谎,分明与我重逢的那日,他还是抱着琴回来的。不在人前,难道在鬼神前?兴许也是这么个说法。我便收回说他撒谎的话。

反正,我倒是真的许久未听他弹琴了。他垂眸拨弦的样子,还刻在我记忆深处。

就见他坐定于墙角,身侧晴雪潋滟,眉梢眼角堆砌起脉脉流淌的温柔,抬手按弦,一指抛,尾音颤。恍若初见时,惊为天人的模样。

他与我记忆中的那个景弦可以随意交叠出虚空的影子。我不知那虚影是因我看得太过入神,思绪拉扯出来的。还是因为我的眼睛被酸水填满,看晃了眼。许是兼有。

惆怅地叹了口气,那酸意回溯,倒流进心里。我捂住胸口,压压好。

他弹的是《离亭宴》。我微蹙起眉。倘若我没有听错,他弹的《离亭宴》,与我弹的版本一模一样。可是在我看来,不应该一样。他弹出来的,应当有一个音是别致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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