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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50)

作者: 且墨 阅读记录

饶是我在心里替我陆大哥答应了千百遍,也抵不过他自己一句不用。他皱起眉,轻轻摇头,无声说,“不用。敏敏,不用,不值得,不应当的。”

他执拗地一连用了四个不。不晓得是不是像一把把刀子在敏敏姐姐的心上豁拉出血口。否则敏敏为什么捂住心口话都说不出来。

受他不住,敏敏狠狠剜了他一眼,张口咬在他的手背上。我瞧那一咬极狠,酸秀才痛得拧起眉头。敏敏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牙齿都在打颤。口水和着泪水,在他的掌心开花。

我想这么多年了,陆大哥终究拗不过敏敏姐姐,姐姐对付陆大哥向来很有办法。唯摸不到让他娶她的办法,只这一点遗憾,便是这辈子都遗憾。

最终陆大哥还是乖顺地坐在床边,让敏敏姐姐缝补那破口子。敏敏姐姐的手法很娴熟,上回给我缝补丁只用了小半刻就好了。不知为什么今日给陆大哥缝了小半个时辰,我的腿站得有些发麻,她却还一针、一线、一针、一线……

周遭安静得好似能看得见针孔。

难怪酸秀才不要我给他缝,我那般手起刀落地缝,根本不似敏敏姐姐温柔。她温柔地就快要陷入这昏黄的油灯里。一辈子禁锢其中,哀婉叹息,挣扎不出也不愿意挣扎出来。

彼时我希望她能在油灯里漂泊,让枯萎的心多徜徉一会儿。哪怕孤独,也不要被封存于囹圄园囿。

悄无声息地,小春燕拉着我一起走出去。就在台阶上,与风雨对坐,消磨忧愁等黄昏。

小春燕难得与我同时安静下来,想来我俩向来是要么他闹、要么我闹,今日都撑着下巴不说话,凹着一副思考哲学的神情。我凹是因为他凹,他凹我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后来黄昏时他告诉我说,他在想,倘若我有一日也落得个敏敏姐姐一般的下场,该如何是好。

“不怕你耗尽一腔孤勇祭出所有的欢喜,就怕你一腔孤勇耗尽之后还是爱他。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听不懂。我情愿他不要说这样悲伤的话,祈愿他说一些充满希望的话。譬如酸秀才和敏敏姐一年抱俩,再譬如我就不同些,我和景弦一年抱仨之类的。

他斜睨着我笑,笑我傻子。我愿意当个傻子,让身边所有的人都笑起来。

“吱嘎”声惊醒了沉迷于黄昏的我们。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春燕他在一瞬间敛起了笑,站起身拉住想要借过的酸秀才。

“方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以为我和敏敏姐最终会一样惨这件事也要说给陆大哥听一听吗?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小春燕轻声道,“陆大哥,你娶了敏敏姐姐罢,我给你找好活儿干。保你们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敏敏姐姐在门内吹灭烛火的声音。是的,天黑了,该回家。

小春燕带着我走在黑漆漆的烂泥巴路上,始终跟在酸秀才身后。我问小春燕这是在干什么,他说是在要一个答案。

可惜酸秀才只是去快要收摊的小贩那里买了三个茶叶蛋,转头给了我们两个,劝我们快些回花神庙。小春燕接过茶叶蛋,让我捧在手里焐手,别的什么都没说。

依旧紧跟着他,料想是要与他死磕到底。

我以为酸秀才会回天桥睡觉,毕竟外面很冷,这个时候睡觉应当会安稳且舒服。可没有。他拐过桥下垂柳,缓缓往小巷子去。

深烙在我记忆中的那条巷子遍地花伞,未见伞开,先闻铃动。阵阵风铃声敲打着春夜冷雨,一声一撞,一撞一声,雨声被撞得残破不整,细密而悲伤。我猜很痛。被撞的雨很痛,不然以为我还能在说什么。

他穿进巷间,弯下腰,一把一把捡起被吹落的花伞。花伞挂在敏敏姐姐的店门前,倒开着正在旋转。酸秀才将捡好的伞全都放在墙角,轻轻拍了拍。

低声道,“明日我再来看你。”那声音和着檐角的风铃,我不知我是不是听错了。

转过身时,他递了一把给我们,我赶忙接住,小春燕却猛地夺下扔在地上,“不要。”

我以为他们在说花伞。后来与容先生学了断桥残雪才反应过来确实是在说伞。我太傻了,那时什么都不懂。几乎除了傻和傻得开心之外一无是处。

酸秀才无奈地捡起来,硬塞到小春燕手中,用力握住,哑声道,“答案已经给你。如果你明白,就不要再跟了。”

他们的神仙对话让我这个小蠢蛋费解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小春燕就牵着我走了。后来他告诉我,“酸秀才真的不喜欢敏敏。”我至今深信不疑。

耳畔铃动。

“走罢。”恍恍惚惚,我已分不清这句话是小春燕牵我离开小巷子时说的,还是如今景弦在对我说。

待我回过神时,已走到紧掩的古门面前,抚摸门上岁月的凹痕。门前种着一树梨花,花瓣飞起来,跟着风转。我的视线不自觉随着粉白飘荡。

“叮铃——”

我微睁大双眼。耳畔铃随风动。我的眼前,花伞遍地,烂漫迷离。

第37章 面前的人是谁啊

“景弦……景弦你快看,看那边,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听见自己急急呼唤景弦的声音。倘若景弦也在,便不应当是迷离空梦。

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暖意包裹,他大概不知道我为何慌张,“我在。我看到了,不是你眼花。那边有很多伞。还有风铃。”

他平静地对我说出这个事实。我心神俱荡,生怕稍纵即逝,匆忙朝那片花伞奔走。

老门上觑,檐角有朵朵花伞倒挂,伞柄垂缀着简单的风铃。风雪渐盛,它们疯狂旋转,漾起翩翩雪绒,铃声渐远。被风刮乱的花伞从远处朝我奔走,滚至脚边,簇拥着我。我站在浪浪伞海中,顿觉如梦似幻。

那伞浪后好似有一个人影,佝偻身躯,埋着头慌张地捡地上那些被吹散的伞。他的青丝随着系带翻飞在空中,像是寒风泣泪时落下的痕迹。

是陈府废弃的账房先生。他那身翻出棉花的衣裳与我和小春燕当年穿的有得一拼,我不会认错。他穿梭风雪的背影我也不会认错。因为那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

看到他我总是想起桥洞下那些被酸秀才称为“甘于平庸”的人。那是酸秀才最瞧不起又最同情的人,也是他最不想成为的人。

我低头帮账房先生捡起脚边的伞,伞面开出叠叠的石榴花来,如同揉皱的红巾。我翻手时无意觑到上面题的字。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我心惶惶戚戚又惶惶,不禁念念有声。

字迹清瘦,像站立不稳容色憔悴的老人。不似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令我印象深刻的字迹。

“这位先生,”我急迫地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指着伞面上的字脱口,“请问……”

他伸出干枯的手要接我手中的伞,听到我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错愕且震惊地望着我。面色霎时惨白。

我听见自己喉头一哽,如同吞下一颗刚从火堆里取出的煤球。蓦然窒息。冰刀蹚那火海,再戳进心口,霎时间痛得冒血泡。

景弦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有径直跌坐进雪地里。想来我如今的身子已受不得这浸骨裂心的寒。

瘦骨嶙峋,苟延残喘。面前的人是谁啊。

我目眦欲裂的模样想必很丑。不似当年在他面前撑着下巴拿起笔笑闹的自己。他也不像当年站在云台上神采飞扬地讲着牛郎织女的他。

当年一别,我果真只走了六年?许是我太蠢笨记错了年份。白云苍狗,海枯石烂,其实我与他都已垂垂老矣。

“小花……”我依旧极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望着我,却忽然笑起来,眼角的褶皱像是伴君幽独的石榴花,“你长高了。”

好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许是风雪迷了,忽而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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