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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逼我做圣母(261)+番外

军士们有条不紊地来回奔忙,长靴踏过甲板,咚咚响声和河水拍打楼船的哗啦声此起彼落。

河面雾气笼罩,渐渐明亮起来的晨曦中,一人站在甲板西边,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河,一袭玄色窄袖锦袍,负手而立,身姿笔挺,背影高大如山。

阿史那勃格缓步走过去,“苏郎。”

周嘉行回过头来,扫他一眼,眸光如电。

一个淡淡的眼神,却叫阿史那勃格生生止住步子,不敢往前走了。

和上次相见隔得并不算远,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不然眼前的周嘉行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又分明像是不一样了。

不止是多了颊边的胡茬而已。

眼前的青年,从前是锐意进取,锋芒毕露,如一把刚出炉的剑,赤红血色中透出渴饮人血的杀机,光芒迸射。但如今他已然锋芒尽敛,所有戾气尽数掩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上位者的沉稳威势。

让人不敢直视,也让人更看不透。

阿史那勃格看着周嘉行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草原上的狼群。

他们服从于强者。

现在,周嘉行无疑就是强者。

他心头恍然,立刻改了称呼:“周使君。”

周嘉行微微颔首,道:“等到了下一座渡口,会有人送你下船。”

阿史那勃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河岸上那一场大战,他力竭堕马,被周嘉行帐下的猛将皇甫超俘虏,然后被送到这艘大船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刚刚能下地走动,手上的绷带还没有拆下。

敌强我弱,他的部下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兵败被俘,他没有怪他们,乱世之中,服从于强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半个月,不断有部下过来游说他,劝他和他们一起投降,他没有答应。

现在,周嘉行说要放了他。

阿史那勃格抬起头,笑道:“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败在你手上。”

他没有说那晚纵火的事,既然周嘉行能提前预知危险,想必对到底是谁下的手心知肚明。

不然皇甫超也不会等在他往齐州行进的路上,等他疲累时发动攻击。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需要静静旁观,就能找到打败他的最佳时机。

周嘉行望着雾气氤氲的河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史那勃格搓搓手,忽然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儿。

“我是流亡的波斯王族之后,却承继了突厥人的名字,被沙陀人收养,在中原长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没有人愿意真心接纳我。苏郎,你和生父早已恩断义绝,你母亲是来自极北之地的昆奴,你自小流落市井,随粟特商队穿行于茫茫大漠,走遍诸胡部落……在你心里,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苏部,江州,还是粟特?”

周嘉行撩起眼帘,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对泛着湖光的冷静眸子。

“勃格,我就是我,不需要别人来承认。”

阿史那勃格一怔。

周嘉行声调平静,“我也在中原长大,我读书,学习,认可中原的文化,不管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是什么,我就是我。”

阿史那勃格愣愣地看着他。

周嘉行抬手,拂落船舷上的水露,凝望河岸边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缓缓道:“这个衰老的帝国曾经以宽广的胸怀接纳外族,他们强大,自信,友好,宽容,他们的君王智勇兼备,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他稳定动荡之局,开疆拓土,他的臣民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后来他们没落了,他们开始内斗,朝政腐朽,民不聊生。勃格,我在市井长大,我知道在乱世之中求生是什么滋味。”

风声呼呼过耳,河面上吹过来,隐约有几丝腥气。

周嘉行转头,看着阿史那勃格,平静道:“值此乱世,退则独善其身,达则与群雄逐鹿,收复河山,平定天下,自己亲手结束这乱世局面,到那时,你到底是谁,由你自己来决定。”

晨辉破云而出,笼在船头甲板上,五艘巨大的楼船破开水浪,穿行在淡金色朝霞中,如腾云驾雾的游龙,雄浑霸道。

阿史那勃格久久说不出话来,喉头滚动了几下,胸脯剧烈起伏。

他知道周嘉行并不是在说空话。

联合河东军打退契丹后,周嘉行没有丝毫松懈,这几艘楼船,肯定是他为将来南下准备的。

北方有宣武、河东,南方有镇海、武威、清海……这些强大的节镇,将来都将迎来周嘉行治下的数十万大军。

周嘉行的崛起才刚刚开始。

沉默半晌后,阿史那勃格叹息一声,声音发涩,艰难道:“苏郎,我败在你手上,你不杀我,我欠你一命……不过我终究不能背叛我义父。”

周嘉行面色不变,微微颔首,道:“我放你离去,他日我亲自领兵去取齐州、青州。”

阿史那勃格闭一闭眼睛,朝他一抱拳,转身大踏步离去。

他可以求死,但死没有意义,周嘉行当他是朋友,他不能辜负朋友的情义。

走到舷梯前,阿史那勃格脚步一停。

“苏郎,我很羡慕你,你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周嘉行很坚定,这种坚定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像山一样浑厚雄壮,无可撼动,不论他遭受多少苦难,被多少人讥讽轻视,他依然如故,从不为别人的践踏而迷茫。

阿史那勃格长长吐出一口气,胸中的烦闷苦恼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叹息远去了。

他转身走远。

周嘉行没看他,朝着河面的方向,眼眸低垂。

幕僚陈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皱眉道:“郎主,阿史那勃格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就这么放他走了,岂不是可惜?”

周嘉行摇摇头,道:“放他走,才能真正收服他。”

他了解阿史那勃格。

陈茅恍然大悟,原来郎主这是在欲擒故纵。

“郎主英明。”

尽取徐州,打通往北的通道,接下来就是回鄂州巩固地盘,取淮南,定荆州,再然后,就是挥师太原,直取河东。

十年之内,平定天下有望。

不,不用十年,如果郎主和长公主成亲,那么还能更快……

陈茅热血澎湃,默默退下。

朝霞汹涌,一缕日光破开茫茫水雾,罩在周嘉行头顶上。

他手指微曲,轻握船舷,嘴角轻轻一扯。

眼前浮现出那日目送九宁骑马走远的场景。

月色如银,天地间一片粼粼雪光,她梨涡轻绽,笑着朝他扑过来,乌黑的笑睫,星子一样的明眸,笑靥灿若春华。

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所有的坚持和心底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念头。

即使是骗他的,他也无力去抵抗。

一转眼,他站在雪地里,目送她骑马远去。

只要他抬抬手,身后千军万马,拦下她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他却放她走了。

坚定如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自信强大的。

周嘉行缓缓握拳。

寒风吹在脸上,冷如刀锋。

他却觉得胸腔间热血沸腾,一种迫不及待的情绪在静静地燃烧,克制,而又猛烈。

他试过了,下一次绝不会再心软。

……

离开长安的时候,秋高马肥,北雁南飞。

道旁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从马车内往外看去,群山遍野皆秋色,如云似锦,满山流丹,一片浓淡深浅的金碧辉煌。

九宁走得悄无声息。

南下会经过许多局势复杂的地区,她不想路上横生枝节,留下几个心腹,让他们制造出她还住在大明宫的假象,带领人马,悄悄离了长安。

为节省辰光,她骑快马出行,一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

多弟和雪庭都劝她不必这么折腾。

她坚持骑马。

周嘉行那边一直没有信传过来。在他快取得大捷时,她告诉他自己会回江州一趟,周嘉行当时说他要回鄂州修整。两人算是约定好一起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