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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南渡之陈庆之(10)

作者: 瘦肉猪肝汤 阅读记录

“你是不是该起身,去舞剑,还记不记得,你的祖爷爷祖逖,有‘闻鸡起舞’的习惯!”庆之侧过身,扯着祖老大的胳膊,打趣道。

祖老大打着哈哈道,“哎呦别啊,我在军营里天天‘闻鸡起舞’,都成了全营的笑话了,私下里给我起个混名,‘闻鸡将军’,这都是你这坏小子教唆的,今个还不让爷爷我歇会。”

庆之捧腹大笑,差点没坐起来,“起的好啊,实在相称。”

“哎,庆之,我发现你变了,你小时候很老实,只爱看书,半天不说一句话的”,祖老大生气地盯着他道。

“我现在还这样”,庆之好歹收住笑。

“哪有啊,你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祖老大长叹,“我觉得我也变了,说不准哪里。”

“你觉得你自己,世俗了,功利了,随波逐流了,甚至把梦想给忘了!”

“啊,你怎么知道,就是这种感觉”,祖老大大力一拍掌,接道,“还记得我们曾经向往过,循着先人的足迹,看一看滔滔黄河,祖先耕耘的地方,你觉得还成吗?”

“我并不知道,只是我也常常这样质疑自己。”庆之紧盯着他的双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随军北上吗,不是不担心你的安危,而是自北魏孝文帝死后,北朝一直动荡不安,根本无力组织攻势。”

“啊,庆之,你总是很懂这些,什么敌我政局,什么排兵布阵,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没有什么难得倒你,你也许比我更适合当将军!”祖老大由衷地说。

“不,我拉不动弓,我也骑不快马,我比不上你”,庆之颓丧道,“不只如此,你也许不知道,我连我的老师也劝不了,他与皇上渐渐离心,就要陷入深渊了。”

祖老大十分讶异道,“你的老师,是不是尚书令沈约大人?怎么会,听说他是皇上未登基前最好的朋友,又有拥立之功。”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也是件很简单的事。老师觉得皇上是他推举的,有什么不当之处,就应该尽力规劝。

而皇上甫建新朝,为了安抚宗室,收揽臣心,给了门阀士族很高的地位和赏赐,而且改文武九品为十八班,班者多为贵。老师当然是极力反对,认为此举必然导致流官众多,省部臃肿,而且让上下溺于钻营,后患无穷。”

祖老大摇了摇头,不解道,“确实很复杂,我听着都头大,你为什么又说简单呢?”

“因为这看起来是一个国策问题,也是一个态度问题,在于老师还是没有意识到,皇上已经不是一个,他可以直抒己见畅谈国事的好友了!”

“可是我认为沈大人是对的啊,自从十八班制颁布以来,地方上也是怨声载道,深感不便。”

“一个新的国策,会有人反对,但也会有人得利,我虽也不赞成,但是得看它在某方面,能起到怎样的效果。”

“那你有做什么吗?”

“我当然委婉地劝过老师,让他不要和皇上对着来,当然结果是,遭到老师一顿呵斥,说我明哲保身是非不分,在老师的眼里,又怎么会把徒弟的意见当真呢!”

祖老大揪着头发道,“哎,好难啊。”

庆之怅然道,“你也觉得我在明哲保身吗?”

“你不会”,祖老大答的斩钉截铁,“还记得小时候辩日的事吗,你当时让我明白,很多事是无法靠思考和经验判断的,它们那样矛盾,那样难以抉择,你也只是勉为其难。”

庆之双目炯炯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别啊,我有憾,我还没有当过大将军呢!”祖老大耷拉着眉眼道。

庆之忍不住笑了,暖心的笑意,驱散了清晨的忧虑。

第18章 寻幽

是年年关,祖老大已将建康城的家业,安排妥当,庆之二姐吕姬与独子祖登,皆接来居住,久别亲人再相见,自是欢喜不尽,又涕泪涟涟。

因来年开春,祖老大才要往江北赴任,于是举家在庆之家过年。

庆之家门前,挂上新桃木板,上画神荼、郁垒二神,驱鬼避邪。除夕之夜,春风送暖,千门万户,爆竹声声,子夜时分,阖家以先幼后长的次序,欢饮屠苏酒,再一起迎接旭日东升。

年关休沐十日,庆之与祖老大难得日日欢聚,似有谈不完的话,从过往经历,到所遇战事。陈庆之对军旅之事充满兴趣,祖老大也毫不吝啬,事无巨细,一一倾诉。

两人谈及兵法,陈庆之摇头叹道,“可惜我只读过孙子兵法、太公六韬、孟德新书……这些还是常常在宫中值宿,从弘文馆中抄录下来,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兵书十不存一,可叹可叹!”

祖老大抚摸着头顶心,不解道,“虽说知道有兵法这回事,但俺们打战,哪里有空理会这些个,只是听将军号令,他让我们冲,我们就冲,让我们撤,我们就撤!”

“将卒一心,令行禁止,这是好事。但是万一,你遇到了将帅无令,或是没法发令,而战场局势变化,你不得不做出决断时,又怎么办?”庆之挑眉问道。

“当然是敌弱我打,敌溃我追,打不过就跑,哈哈!”

“其实你这么做,就是深谙兵法之道的,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庆之侃侃道。

祖老大高声赞道,“好,好啊,是这么个理,记得参军给俺们将官授课,曾这么说过,可是我记性不好,老忘。”

“可惜,这些都是最粗浅的兵法道理,更详细的,如一场大战的山势地形,敌我分布,将帅的谋略经验,要读到这些,确是难上加难”,庆之叹道,“兵法韬略,往往是将门世家,家学渊源,又或是百战磨砺,无师自通,外人难窥其道,我也只是时常独自揣摩一二。”

祖老大轻捻颌上髭须,感慨道,“听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桩奇事。数年前,我曾随昌将军去城南外一座小寺,筹沙寺拜访,想寻一位沙门,唤作济道,可惜机缘不巧,没有见到,将军深以为憾,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庆之目光一亮,“此寺名为筹沙,是否与前宋名将檀道济有关?”

祖老大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也太神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祖老大有所不知,这涉及到檀将军的一个典故”,庆之兴致高昂道,

“元嘉年间,宋文帝刘义隆出师北伐,檀将军都督各路军事,不久后宋军缺粮,却有一个兵士投降,告知了北魏敌军,导致大军被包围。那檀将军不慌不忙,连续数夜,亲领兵士往返各营寨,清点粮草,拿着竹筹唱数,你猜为何,原来他早已偷偷命人,将白米覆盖在了细沙上。此举不仅稳定军心,还瓦解了敌军的攻势。”

祖老大抚掌而笑道,“哈哈,此事有趣,我却不知。当时昌将军正是要去寻访,这位檀将军的后人,望能一睹檀公兵法。”

庆之一拍大腿,“想来是如此,这位沙门济道,不正是檀公的名字颠倒了过来,虽说冒犯先祖名讳不妥,但他是释门中人,想必是不在乎的。”

祖老大斜睨而笑道,“庆之,你可也是想去?”

庆之点了点头,二人约定趁着年关休沐,上山拜访。

那筹沙寺,位于城南三十里外的齐云山上,山深寺幽,若不是祖老大来过,当真是不可寻觅。

他们坐了两个时辰牛车,才来到齐云山脚,沿着蜿蜒的泥石小径,徐徐攀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转过一片山坳,隐约见到一角飞檐。

其时寒冬瑟瑟,万木萧条,只有些许孤松,枝干虬结,高耸入云,几点红梅,遥遥点缀,清新冶艳。住在这里的人,不知是何等的孤绝离世,又是怎样的笑傲山林。

那寺占地不大,远观不过二进院落,寺门上虽挂了块黑木匾额,镂刻“筹沙寺”三字,却似一个小小庙宇,如此荒僻,想来香火也是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