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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南渡之陈庆之(11)

作者: 瘦肉猪肝汤 阅读记录

两人穿过寺门,进入前院,两侧遍植高大梧桐,此时繁叶落尽,唯余天边琼枝,正北一座正殿,粉墙斑驳,殿内高台上,供奉了一尊木胎佛陀,面容威仪严穆,与一般释迦的慈眉善目不同。它身上披以丝帛袈裟,已然半旧泛黄。

佛陀座前,立着一个古朴铜炉,底层薄薄灰烬中,能见几支燃尽的短香。高台前矮几上有香火几卷,火折数个,与一个小木箱,上书“随喜”二字。

南朝佛法昌盛,信仰炙热,建康城内外,大大小小寺庙百余座,无一不是殿宇巍峨,佛身宝饰,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敝陋寒酸的一座。

两人供上香火,虔心参拜后,绕过前殿,来到后院,隐约可见几所屋舍,延至山坳深处,外面以巨石环绕,唯有一木门可通。

第19章 兵法

“就是这里了,几年前来,也是如此,无甚变化,只不过当时空无一人”,祖老大重重地叩了叩木门。

只见一个粗葛短褐,头戴蓝布包巾的中年汉子,前来应门,问道,“请问两位施主所来何事,若是烧香礼佛,请到前殿随喜就好。”

这汉子俗人打扮,却作沙门言语,听来好笑,庆之合掌施礼道,“兄台容禀,我二人前来拜访此间主人,道济大师,还望引见。”

那汉子愣了一瞬,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说了声稍待,转身小跑了进去,不一会就回转,请他二人进去,来到了正北的一座竹舍。

踏入竹舍,一位三十如许的僧人,背墙跏坐于蒲团上,眉目淡渺,丰神俊朗,着素白直缀僧衣,其后墙上,挂有一副六尺长帛书,上书“坐忘”二字。

他双手合十,问候道,“请恕沙门失迎之罪,二位请坐。”

庆之与祖老大一一回礼,纷纷跪坐于下首蒲团上。

庆之先开口道,“可是济道大师?”

“不敢劳檀越大师之称,山野清静,不过在此栖息修行,直呼吾名尽可”,济道淡然道,“敢问二位施主远来何事?”

祖老大忍不住插口道,“早该有此问,你二人谦来谦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其余二人,闻之大笑。

庆之抿嘴道,“我这兄长,性子耿直,望济道师父不怪。”

“无妨无妨,倒是我们着相了!”济道摆手道。

祖老大也不管他们话里,打的什么机锋,直白道,“咱们是为了檀公兵法而来。”

济道了然道,“闲话不赘,檀公兵法乃先祖传下,只授予他认可之人,是以道济将代先祖三问,二位谁来?”

祖老大望着庆之,庆之点了点头,正色直坐。

“何为兵者?”济道一问。

“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在下之见,近者,保境安民,远者,混一华夏。”

“好一个混一华夏,与先祖北伐之志,不谋而合”,济道击掌赞道,又问道,“如何克敌制胜?”

“兵法曰天时、地利、人和;或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或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在下看来都有道理,惟独激赏将士一体,如臂使指,所谓韩信带兵,多多益善,才是难得。”

济道听闻,含笑再问,“如你所言,又将如何做到将士一体?”

庆之和祖老大均大吃一惊,原来这第三问,却是随机而设。

庆之沉吟片刻,朗朗答道,“为将者,智信仁勇严,自不必说;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更是无须多言。在下浅见,必使上下同欲,因势利导,不过能否做到,庆之不敢妄断。”

济道缓缓起身,从内室箱箧里,取出六卷帛书,交到庆之手里,平静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庆之愕然,祖老大也是一头雾水,“就这么简单,檀公兵法就得到了?”

济道大笑道,“你们觉得又有多难,先祖本就期望,所著兵法传世,只是不希望,心血落入宵小之人手中。

他对于传人,只有两个要求:其一,知兵者乃凶事,不擅企祸端,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其二,谋略从心,坐言起行,不拘泥于纸上谈兵。”

庆之自叹弗如,推却道,“如此珍贵之物,庆之受之有愧。”他扫了一眼帛书封卷,上写“三十六策”章草四字,想来应是此部兵书之名。

济道摇头纳罕道,“不是送你的,先祖手札,如何能在吾辈中遗失,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西首竹舍中抄录,在敝下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祖老大和庆之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想来庆之既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庆之感激不尽,欣然允诺。他二人当日住下,与济道同食山野粗蔬,三人秉烛夜谈,也甚是投缘。

其后二日,庆之自是手笔不停,将六卷兵法一一抄录,每每思之,越觉得精妙绝伦。原来此书将兵法,总结成三十六个计谋,分为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记,每卷六计,每计在解说后,都附以真实战例,有的是檀公亲历的大小战役,有的是他总结的历代名战。

混战计中有一计,名曰“金蝉脱壳”,所谓“存其形,完其势”,在对战时保存阵地的原形,进一步完备主力转移的态势,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进可攻退可守,像金蝉脱去了外壳,悠游于天地,而不被人察觉。檀公再辅以,“死诸葛吓走生仲达”之例,进一步阐述了此计的妙用。

平生遇知己,山中岁月长。三人偶然闲谈,说起檀公,沙门济道慨叹连连。

檀将军本出自寒门,年幼失怙,为一家生计,少年时就投身谢玄创立的北府兵。其后,他跟随刘宋的开创者,宋武帝刘裕,戎马半生,一路南征北讨,平生未尝大败。他奠立刘宋基业,辅佐三朝,更数度北伐,功勋卓著,却在文帝病重,朝堂更迭之际,冠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与其七子全数抄斩。

据说檀公被冤杀那一日,京师建康地震不止,田间生出许多白毛,有歌谣传曰,“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

济道之父正是檀公幼孙,侥幸活命,隐居齐云山,曾花费数年,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亲手垒成此庙,以偷偷追思一门亡灵,其中佛陀之相,正是以印象中的祖父英姿塑成。他本想舍身入寺,无奈不能断了檀门香火,只好躬耕于山下。

济道乃是家中幼子,自幼熟知父亲心思,从小发愿入佛门,弱冠受牒后,自辟竹舍,修行于此,时时看顾本寺,不致荒草埋没。

祖老大和陈庆之闻之,都唏嘘伤感不已,当真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刘宋冤杀檀将军,自断长城后,不过二十年,被萧齐所代,萧齐不修德政,不过二十年,又被自家子侄所篡。石头城往事如烟,时过境迁,只有这座小小的筹沙寺,隐没于云海松涛之间,静静伫立。

第20章 太子

是年九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衍的六弟,临川郡王萧宏,因与长公主私通多时,近日密谋造反,意欲刺杀皇帝,谋以自立。

由于东窗事发,萧衍雷霆大怒,一个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女儿,一个是倍受恩宠的亲弟弟,下令一个在宫中自尽,一个推出诛邪台,腰斩示众,以儆效尤。

散朝后,含元殿里,素色纱幔轻轻飘摆,殿内承设丝毫不见奢华,唯有四角,设仙人托博山炉,正缓缓吞吐,香烟浮动。

一众随侍噤若寒蝉,萧衍着玄黑衮龙朝服,将十二旒冕摘下,绾以赤珠小冠,身子斜倚于御榻上,面容严峻凝重。

此时,太子昭明,着杏黄色四龙纹袍,匆匆而入,跪伏于塌前,恳求道,“父皇,请你能对长姐的事,从轻发落。”

萧衍的视线,幽幽转向下方之人,愤怒的火苗在窜升,“你知道他们,犯了怎样的大罪吗,还妄敢给她求情。”

太子抬头,直视父皇,殷切道,“儿臣知道,他们罪无可恕,可是请饶恕,儿臣唯一的姐姐,哪怕把她一辈子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