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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南渡之陈庆之(7)

作者: 瘦肉猪肝汤 阅读记录

这几年间,三姐品姬本已出嫁邻村,可惜三姐夫早逝,那家嫌弃三姐克死了夫君,对她百般刁难,还是庆之让母亲做主,把她接回来了。如今自己也可靠俸禄养着一家子人,田姬也处在待嫁的年纪,且在京城慢慢物色,断不能让两位姐姐委屈了去。

那鸡鸣山是建康城最高点,山上有观星台,常有星官于那处推演星象。山下是沈大人开办的文学馆,召集京城附近的文人,修史著书,谈玄论道,也是世家公子和寒门学士常常聚会的所在,文化昌盛。

沈约已近五十,青袍纶巾,美髯长须,颧骨高耸,身材瘦削,曾经俊逸英飒的脸上,沉淀着淡然宁静,望之一派为人师表的端严模样。

他早已知晓庆之要来,略微打量了下这位弟子,风骨奇正,秀雅绝伦,是一副好的相貌,兼之姿仪出众,待人有方,完全没有农家子弟的鄙俗,暗地里点了点头。要知道当时是以姿容取人的风尚,自己年轻时还有“貌比潘安”的雅称,若收一个粗丑的小弟子,岂不被人耻笑。

问了问年龄和出生,既是萧衍推荐,沈约也没有多说什么,学问以后再慢慢考教。只不过稍微讲了讲馆里的规矩,十日休沐一次,撰史以他的指令行事,收集史料勘定真伪,也就打发他下去休息了。

不到三月,大将军萧鸾受新皇禅位,登基为帝,朝局震荡,有多少重臣人头落地,又有多少家族随之兴起。

第12章 修史

不知不觉间,庆之已随沈约读经撰史,朝来暮往,春冬轮转,已有四年了。

沈约对这个小徒弟十分满意,庆之平心静气,悉心专研,不为外事所动,对于他的要求,认真应对之余,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二十多年来,在鸡鸣馆呆过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多是慕名而来,以此间为出仕的跳板。每年都会走十几个,有的被从京外放大臣挑走,成为幕僚助手,有的直接被吏部考核,授予朝廷正式官职。

他曾经试探过庆之,“你出自寒门,难道不想早些为官为吏吗?”

庆之深思了一会,巧妙地反问道,“弟子学问不精,不敢擅专。老师学究经史,诗文传世,又为什么只待在鸡鸣馆修史呢?”

沈约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弟子竟敢和他卖关子打哑谜,还揣摩他的心思,当下打了他头一个暴栗,端着为师的架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给我把宋废帝刘子业的史料,给我好好收集起来,亲自写一篇传记给我。”

沈约从年轻时就召集门人,开始撰写晋史,一写就写了二十多年。中年以后,开始修宋史,进展反而慢了下来,十几年都没有修完,正是朝代越近,需要考证的反而越多。

沈约早年都是亲自主笔,弟子收集史料,近十年因对史书的内涵,有了更深的把握,反而让弟子群策群力,他来删减增添,修改润色。

他常常告诫弟子,“南宋是本朝前朝,与本朝有千丝万缕的纠葛,为尊者为长者讳更加严重,虽然有直接的见证史料,反而离事实的真相更远了,所以你们要小心应对,尽可能的多方问询,才能勾勒出史情的完整面貌。”

庆之深以为,老师让他写宋废帝的传,是想描绘出一个真实的少年帝王。几位师兄也曾写过,不过着墨于他的年少荒唐,帝位被夺,但老师并不满意,觉得写得太过浅显。

废帝刘子业正是南宋的第六位皇帝,是南宋气运的转折点,自他十七岁被废之后,宋朝宗室骨肉相残,才被萧家取而代之。此人少时也好读书,颇识古事,讲孝经,明伦理,可是一朝登基为帝,却性情大变,离经叛道。

庆之定了定神,开始书写。

传记着墨于他的幼时经历,有好几次差点被叛军杀死,性格多疑。后宫中阴谋诡计迭出,亲母早逝,只与长姐山阴公主相依为命,埋下了登基后与其姐私通的种子,还为她强抢美男子,充实公主府,惹来群议沸腾,怨声载道。

传尾结语:武王数殷纣之衅,不能挂其万一,霍光书昌邑之过,未足举起毫厘。

老师看过后,大加赞赏,毫无更改删添一字一句,列入史中。

第13章 斗诗

在鸡鸣山间,有一弯溪流名兰溪,潺潺流泻于,茂林修竹之间。于山腰溪折处,盖一兰亭,效仿先晋名士,王羲之兰亭集会,常于暮春之初,集建康文人,三三两两坐于溪畔,赏景放歌,饮酒赋诗。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沈约带众弟子一起,登鸡鸣山,游兰溪亭。

为首的是陈庆之的师兄,被废帝斩杀的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字子衡,魁伟美姿度,豪迈意旷达,一群人中最为出挑。

王度因家中获罪,沈约不欲好友之子被牵连,兼之其年少聪敏,博闻强识,遂收为弟子。

王度因看透了朝局翻云覆雨,世家反复无常,宁愿终身不入仕,只愿躬耕于城郊,闲暇之余往来鸡鸣馆,给老师撰史做个助手,两年前娶庆之四姐田姬为妻,倒也过得自在。

那兰亭中,已有多人闲坐其中,欢歌笑语,甚是热闹。待看清来人是沈约后,一众人起来相迎。

为首的正是那好久不见的镇西将军萧衍,只见他虽人已中年,却面白无须,美髯修眉,双目漆漆,神光内敛,戴黑冠着锦袍,虽还是那一副洒脱模样,威仪却更甚从前。

萧衍犹自拉着,一旁的青衫中年文士,起身相迎,朗笑道,“沈大哥,你可来晚了,你看谢兄,从外地回京述职,还劳他此处等你,你可得自罚一杯!”

萧衍身旁之人,青袍广袖,俄冠博带,俊朗儒雅,超逸放达,光华外露,正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山水诗人,灵如泉涌,文风清丽,与其同宗之祖,谢灵运并称,有“小谢”之美誉,宣城太守谢脁,字玄晖。

谢脁淡笑道,“还能再见到当年的友人,实属不易,又怎么会怪罪大哥来迟,叔达就是爱说笑。”

沈约正要称谢,没想到谢脁话锋一转,“罚酒就不必了,此地风光甚好,吟首好诗来,也让小弟在多年后,也可瞻仰一下大哥的风采。”

沈约一听,就知道这个诗魔诗疯子又回来了,他自己爱吟诗作对也就算了,还随时随地挑唆身边之人,当年他们八友,在竟陵王西邸,一处坐卧谈笑时,受了不少他的荼毒。十几年过去了,人也老大不小了,还那么率性而为,恣意放肆,性情不改当年。

他摇头叹道,“有道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我如今都有子侄,弟子成群,该是给他们表现的时候。”

说完转向一干弟子,“古语有云,有事弟子服其老,谢宣城在此,你们吟诗作赋,可不能辱没了为师的名头!”

萧衍听了有趣,喜道,“不如学那“曲水流觞”,让一众小辈分坐于兰溪两岸,竹杯载酒,浮于溪水上,随流水飘至何处,那人即兴赋诗如何,你我三人做个评点。”

随后,萧衍将站于他身后少年,与众人做了介绍,“犬子萧昭明,不过白读了几年书,让他也下场,纵然说不上几句,也不枉白来一场。”

众人都道他谦虚,只见那位锦衣小公子,不过十多岁,面如朗月,目似银杏,谦和温文,文采韶然,见之忘俗。

谢脁嘱咐了身后,一清秀少年几句,让他也做个陪同。这位谢家子侄名叫谢芸,比众人稍矮些,身姿袅娜,风骨秀雅,也是个不凡人品。

众人分次而坐,由那萧衍将竹杯,斟至半满,由上游兰亭处放下,一旁谢眺挥手抚琴,以琴声相合,琴音停止处,坐于竹杯最近之人,吟诗一句,未吟出者罚酒一杯。

只听琴音渐止,正流经谢芸处,只见他轻启朱唇,腼腆道,“新叶初冉冉”,声音如早春黄鹂,婉转动听。

众人皆叫了声好,沈约赞道“不愧谢家儿郎,起意新奇”,谢脁淡笑,微微点头,没有故作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