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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葬:来自冬天的秘密情诗(6)

作者: 森破 阅读记录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卡尔兰站了起来,露出了并不适合这张脸的嘲讽的笑容——也不知他嘲笑的是诺林斯身为阶下囚的得寸进尺,还是自己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诺林斯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看着卡尔兰面无表情地脱下身上的衣服,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寸暴露在灯光下的苍白皮肤,仿佛听见雪国绝壁之上呼啸的风声。

☆、第六章 群星

直到这一夜,诺林斯才发现了真正的卡尔兰——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况:诺林斯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了解卡尔兰真正的模样。

与其说“温存”,诺林斯更愿意把眼前的场景称之为按部就班的休憩。卡尔兰侧靠在床上,一只清瘦但有力的手拖着细长的烟杆,缭绕的烟气围着他升腾。诺林斯坐在床铺对面的椅子上——卡尔兰说了,他还得回到牢中待几天,至少得摆出个囚犯的样子。

“你为什么选择让我帮忙?”诺林斯随口问道。

卡尔兰透过塔楼里的窗户向外看,稀薄的云雾之中晨星若隐若现。他把落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扫,脸上细密的汗珠已在干燥的空气中蒸发。“你和斯达尔没有利益瓜葛,而且我知道你会开出什么价。”

诺林斯笑道:“看来我们很像。”

卡尔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远处模糊的星辰。

诺林斯突然感到有些失望:现在的卡尔兰并非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就连愤怒都带着精心的算计。可同时,他又感到几分庆幸:他们终于得以重逢,尽管这场重逢注定与真情实感的爱恋无缘。

他喜欢卡尔兰,但卡尔兰显然对他没有任何暧昧的想法。既有的芥蒂使诺林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预期降低了许多——他不奢求卡尔兰原谅他,更不指望在仇恨之上孕育出足以盖过憎恶的爱情;诺林斯意识到,即便是各有所图的利益交换,他仍期待着与卡尔兰的每一次接触。

诺林斯另起话题,试图用无关的杂事稀释沉闷的气氛:“你听说过我们的望星塔吧,在那里你能看到最美的星空,以及湖面上星空的倒影。”

卡尔兰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我觉得在哪看都一样,它们不过是几块发光的石头罢了。”

“我刚想说你像星辰一样美丽。”

“你的恭维并不能让我产生好感。”

“——我知道。”诺林斯低声说。他摆弄着悬在自己腕下的铁链,像摆弄一件望星塔里珍藏的器物。

卡尔兰没有食言。

在白湾领南部的监狱蹲了几天之后,诺林斯被放了出来。启程返回巨湖领之前,卡尔兰给他带来了成文的和约。外人不会注意到,诺林斯在把签了字的和约交还卡尔兰时,带着伤的手指有意划过了对方的手背。他没有也漏掉卡尔兰因为这点小动作抬起眼的一瞬间。

诺林斯回到了巨湖领,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莫拉倒是比以前安分了许多,似乎是对诺林斯与卡尔兰之间发生的事有了大概的猜测。诺林斯没去管他,只是和以往一样运用自己的手腕与人脉,经营他手里的每一项家传产业,掌控着他应有的每一寸领土。

入冬时,巨湖领出产的粮食装载成车,穿过冰雪封冻的北部边境,如涌动的暖流给土地贫瘠的白湾领注入新的生机。而白湾领南部的货站里又一次装满了将运向南方的稀有矿产,雪国的良马终于不再是以战马的身份踏上巨湖领肥沃的土地。

有时,诺林斯会给卡尔兰写信。比起公事公办、围绕两地的商贸与防务提出新的打算,诺林斯写的更多的,是被盖上密信纹章的情诗。对于那些暧昧的文字,卡尔兰从来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就算诺林斯寄去的是正经的公文,他也极度吝惜自己的笔墨。

即便如此,诺林斯依旧乐此不疲地继续着自己的求爱。他想象着身处雪狮堡的卡尔兰如何度过自己的一天,将他目击或参与的所有阴谋藏在沉静的面容之下;想象卡尔兰只身一人走进伫立于断崖上的灯塔,与自己在不同的地方同享一片寒冷的星空。

多亏了双方贸易的恢复,诺林斯才得以从往来的商客那儿获取更多来自无冬城的消息。他听说斯达尔对卡尔兰日渐倚重,把一部分兵权与事权交付给这个常在首府坐镇的年轻人,俨然将他视作自己的骨血。诺林斯在脑海中描摹着卡尔兰面对这一切时可能的模样:神情果断而沉稳,一双眸子既是海水又是火焰,涌动的爱憎被风雪掩埋在迷宫深处。

他不知道卡尔兰要在斯达尔麾下蛰伏到何时,也不知道卡尔兰究竟有怎样的打算;可诺林斯对自己还是了解的。至少有一点很明确:诺林斯会拒绝卡尔兰任何有悖于他领主身份的要求。他能为卡尔兰舍弃自己多余的欲念,也能为巨湖领的利益舍弃卡尔兰。诺林斯相信,卡尔兰的计划一定会符合他们之间共同的利益——毕竟那是一个习惯了韬光养晦,也足够聪明的人。

越是这样想象,诺林斯便越是对卡尔兰着迷。以至于相熟的密友都不禁取笑:他那几个诞生于冲动之后的孩子都已经跟着宫廷侍官学骑小马驹了,诺林斯本人反倒为一个只见过几次的白湾男人翻起了古帝国语词典。

诺林斯知道,也只有自己会对这份情感如此投入;至于卡尔兰,诺林斯从不期望从他那儿听到半点回音。但每当他只身一人来到望星塔顶,如孩童般枕着沉默了几个世纪的厚重石砖,眼里尽是明暗相间的星辰,他终究还是怀着一些虚无缥缈的卑微的向往。

莫拉不敢在这种时候叫诺林斯,即便他有“天冷容易受凉”、“巨湖领领主得有个领主的样子”等若干理由,他还是拒绝不识趣地打断自己主人的遐思。

诺林斯的长子格温克已经九岁,时常跟在父亲后头接触一些不太深奥又相对重要的工作;而当诺林斯忙碌得管不了他时,莫拉则会暂时承担起“照顾少主”的职责。作为诺林斯地位较低的心腹,莫拉不是没有动过讨好格温克的心思——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归根结底,莫拉了解诺林斯过人的洞察力,那些小小的算计很快搁浅在他自己的计划里。

又是一个干冷的夜晚,格温克躲开莫拉的阻拦,一路小跑登上望星塔顶,欢呼着把自己摔进诺林斯的怀抱。尽管有着领主之子的尊贵身份,平日里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正经和敏锐(与小时候的诺林斯很不一样),他也不过是个喜欢和父亲待在一起的孩子。

被打断了观星与冥思的诺林斯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揉了揉格温克留长的卷发。“时候不早了,莫拉怎么没撵你去睡觉?”他轻声问道。

格温克咧嘴笑着,清澈的大眼睛在月光下发亮:“我把他甩开啦。”

诺林斯温柔地责备格温克,但并没有把他赶回房间,而是和他并肩躺在自己展开的厚重披风上,用手指在空中给年幼的儿子描摹高度简略的的星座图。事实上,诺林斯对星象并不太了解——这都是观星者的工作;他不过是从自己的父亲那儿听过一些神话轶事,如今再将这些故事传达给自己的孩子罢了。

“父亲,那您刚才看着星星在想什么呢?”格温克好奇地问,小手攥紧了诺林斯的衣襟。

诺林斯微笑着注视格温克头顶的发旋,在撒谎和坦诚间选择了孩童更难以理解的敷衍的回答:“我说出来你恐怕也不懂,还是等你长大后再猜吧。”

格温克不满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您总是这么说。”

“以后还有不少问题,我都会如此回答。”诺林斯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举动逗笑了刚想生气的格温克。他搂着儿子纤细的肩膀站起,把披风罩在他身上。“塔顶很冷,我们该回去了。”

巨湖领的领主父子踏着一地月光顺盘旋的台阶走下望星塔,就像踏着冬日的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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