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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葬:来自冬天的秘密情诗(7)

作者: 森破 阅读记录

直到格温克的变声期即将结束的那个冬天,诺林斯才收到卡尔兰的来信。与这封亲笔密信同时到达的,还有帝国北部诸领重燃战火后向南飘来的血腥味,以及白湾领境内四起的毁约谣言。

诺林斯意识到,卡尔兰的复仇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而他在这场复仇剧中扮演的,只是一个从未正面出场的配角。

☆、第七章 谋逆之夜

诺林斯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沿私人蜡章的下沿切开信封——他喜欢收藏这些来自卡尔兰的信,其执迷程度不亚于收藏散落在帝国各领的艺术名品的古董商。

卡尔兰没给他送什么客气话,只是让诺林斯向北调兵,把几支军队陈列在与白湾领交界的边境线上。诺林斯想,卡尔兰大概已从斯达尔手里攫取了足够的掌事权;至于斯达尔对卡尔兰的密谋知道多少,他不敢妄下定论。但从和约期限未过,卡尔兰却让诺林斯陈兵边境的计划看,这一步棋显然更倾向于营造外部施压的假象。

他将手中的信摊开压平,收进床边上了锁的精致铜盒。紧接着,诺林斯穿过被火盆照得灯火通明的长廊,走进傍晚时开过军事会议的议事厅。屏退值夜的手下之后,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墙面与长桌上铺开的战术地图,从未散去的松木香气,以及一个正陷入沉思的巨湖领领主。

莫拉提着酒瓶在门口停留了一刻,犹疑着不知是否应当进去。但当他看到诺林斯投向地图的眼神,他终于还是放下了行将推开门扉的手。

几个小时后,当巨湖边缘的森林披上清晨的曦光,诺林斯正好写完亲笔手令上的最后一个字。他把笔搁在一旁,拿过写字台一角上的领主印章,鲜红的印泥在灯下泛着湿润的光。又过了几个小时,这份密令已乘着密集的马蹄声抵达边塞大营;两天后,巨湖领在北部边界陈列重兵的紧急战报被送进了白湾领深处的雪狮堡。

雪狮堡里的每个仆从都能清晰地看出斯达尔身上老去的痕迹。

二十年前的政变,十四年前的诸领混战,再到如今的颓唐,斯达尔曾踏过一条由亲人和仇敌的鲜血汇成的河流,而现在,他也将成为这条血河的源头。

西线战事并不顺利,与巨湖领接壤的南边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这无疑使斯达尔本就极度紧张的精神又衰弱了几分。从前线回到雪狮堡后,他很快把首府的治理权交到了卡尔兰手中,甚至直接让卡尔兰教育起自己不满十岁的幼子萨维——这一行为令他另外几个儿子十分不满,但斯达尔的暴怒和神经质将他们的不满压制在了愤怒的眼神之下。

当然,这正是卡尔兰想要看到的:斯达尔即将崩溃,而自己又成了他唯一能信任和倚仗的人。

这也是卡尔兰一直以来期待的戏剧高潮。

现在,他就是斯达尔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正如多年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迫自杀,卡尔兰只想让斯达尔死在无限的绝望之中——但这一次,他要亲自动手。

卡尔兰早年培植的亲信早已照这位“少主”的意思行动起来:监视,威胁,拉拢,肃清,雪狮堡内再无足以与他抗衡的力量,一度持反对态度的派系也在不知不觉间瓦解。而这些明争暗斗基本不为斯达尔所知:凭借自己的手腕和人脉,卡尔兰巧妙地把自己的大部分阴谋挡在这位老领主的视线之外。

即便是斯达尔喝下他生命中最后一杯酒时,唯一与他共处一室的,也是卡尔兰。

青年再没有掩饰自己眼神中的阴鸷和毒辣,但早已被酒精吞噬了理智的斯达尔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些。或许,他依旧对卡尔兰有着极度的信任,并将这位“亲爱的侄子”视作自己最后的安慰。

“雪狮家族才是最正统的帝国人!那些巨湖领的懦夫!”斯达尔咆哮着,吐字已经不清。

卡尔兰近乎亲昵地伸开双臂,松松垮垮地从背后环抱着座椅上醉醺醺的领主。斯达尔已经睁不开眼。“您说的都对,叔父。”卡尔兰的声音格外低柔,却隐藏着毒蛇一般的杀意。

斯达尔把头向后枕在卡尔兰的肩上。“我只能相信你了,卡尔兰。”他少见地示弱,又似乎在期待卡尔兰的安慰。

但这一次,卡尔兰不会让他如愿。

“那我真是太感动了。”卡尔兰搂着斯达尔的脖颈,在他耳边以讥讽的低语作别。他微笑着从袖中拔出匕首,反手握紧,手腕稍微发力,被体温熨热的钢铁刺穿衣裳,不偏不倚地扎进斯达尔的心脏。卡尔兰用左手捂住斯达尔的嘴,连同口中涌出的血泡封禁了白湾领领主最后的哀鸣。

鲜血从层层叠叠的华美服饰底下渗出,将浅棕色的兽皮罩袍和卡尔兰雪白的袖口浆出一片深红。白湾领的领主斯达尔就这么被自己“亲爱的”侄子刺死在密室中,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怀中的身躯已不再动弹。卡尔兰松开了他,并顺势在斯达尔的衣领上蹭去左手沾上的血沫和唾液。炮制这起谋杀案的凶手木然地看着死者的瞳孔一点点扩散,像注视一条倒在血泊中逐渐死去的孤狼。卡尔兰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湿,心想或许是紧张带来的冷汗,便下意识用手擦了一把,反倒被袖口上的血蹭了半张脸。

“算了,就这样吧。”卡尔兰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是整了整衣襟,没再拭去脸上腥甜的血迹,便拿过斯达尔支在座椅旁象征了统治白湾领大权的家传铁剑,穿过昏暗的走廊,推开眼前虚掩的门。

雪狮一族的元老与白湾领的高官望族们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神态各异,面面相觑。卡尔兰扫视了一遍沉默的人群,没有发现斯达尔的幼子萨维。

亲卫队长走到卡尔兰身旁行礼致意——他的佩剑上还带着血——并凑到他耳边,低声报告:“除了您特别吩咐过的那位,都解决了。”

卡尔兰点了点头。就在几刻钟前,斯达尔的儿子们还叫嚣着将他这个“觊觎着领主之位的雪狮败类”处死,但现在,他们恐怕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除了斯达尔最小的儿子萨维——卡尔兰不愿意杀他,也并没有这个打算。

“我们的领主,白湾领的心脏,雪狮一族的最高统帅斯达尔大人——已经亡故了。”卡尔兰面对众人,单手举起沉重的铁剑,面无表情地宣告上任领主的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选择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他们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应如何作出选择,这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对卡尔兰的服从如病毒般扩散开来:不需要卡尔兰说什么“从今往后我就是白湾领的领主”,这一切仿佛都顺理成章、毫无争议。

从亲卫队长开始,年迈的外交大臣、统管经济的少壮派,到雪狮堡内当值的低级士官,众人单膝跪地,颔首垂目,默许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以及卡尔兰的新身份。卡尔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斯达尔政变——那时的大臣和军官们是否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向斯达尔这一无情的谋逆者宣誓效忠呢?

沉默半晌,卡尔兰说道:“萨维将是白湾领的下一任领主,我只是在他足以扛起这份重担之前替他代理这些事务。”没有人对新领主的决定发出质疑的声音。话是这么说,卡尔兰心里想的却是注定倾颓的雪狮堡的断壁残垣。

卡尔兰无声地笑着;瞳孔中明明倒映了升腾的火光,却依旧空空如也。他做成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可他似乎完全无法因此高兴起来。此刻,他手里拿着斯达尔的剑,脸上沾着斯达尔的血,并将长久地践踏着斯达尔留下的所谓功业,可卡尔兰并没有半点如愿以偿的释然,反倒像在一瞬间被夺去了大半支撑自己在仇恨中呼吸的气力。

或许,所有复仇的本质不过是长久的不平罢了。

☆、第八章 仪典

随着斯达尔的意外死亡,白湾领与邻地的战争不了了之,西部边界的战事在一周内全部停息,只留下一大片被战火炙烤过的死气沉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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