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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青山(3)

作者: 时川不息 阅读记录

小仆平安着急地又要找大夫,又要煎药,而李子慎病的重了,却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连太医也没法子,自己若是真的这时候死了呢?

那小皇帝李长瑛便只剩下一个严厉至极的太傅了,至于那宫室中的太后或许也会惋惜片刻,便将他这个小卒抛却脑后。

自己那小仆平安要怎么办呢,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太懂事,但还算机灵,勉强能找到生活下去的法子。

那刚刚病愈的唯一的好友,也许能看在自己往日的照顾上,替自己找一个安息处。

还有谁呢?

倘若今日就这样死了,师父偶尔抬头望望天的时候会发现吗?他那般不爱卜算,恐怕是发现不了的。

那旁人呢?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座皋涂山。

皋涂山上有一座白云观,建在人迹罕至处,李子慎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白云观其实不大,供的是道家三清,只是案前的烛火时亮时暗。他师父说观中人多物少,便要省着点。李子慎倒觉得,师父只是懒得点,更懒得照看。

那小小的院子以前是李子慎来扫的,后来有了师弟,便是师弟来扫了。

藏书室里每次晾晒书籍的差事是自己来做的,偶尔师父会坐在院子里指点,也不过是看热闹,偶尔伸手说拿某一本书来,并不来搭把手。

平日做饭的是李子慎,偶尔是二师弟,本来只有他们师弟几人的饭食,他师父早就练成辟谷,不用吃饭了,但还是吵着要来。师徒几人围坐在桌前,李子慎拦着师父要喝酒的手,一边还要给师弟们夹菜。

师父,师弟……

李子慎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弟。

师父年岁不知,名叫徐道乾,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没人知道他师承何人,为何在这道观之中,是他将李子慎带上了皋涂山。

而师弟二人年岁上差得并不太多,只是三四岁的样子,性子却是相去甚远,都是后来才上山的。

二师弟姓宋名怀瑾,小师弟则叫做付笙。二师弟宋怀瑾话少,为人很沉稳,又有些内敛,但每每功课上有什么不足,被师父教训了,先是生气,后又要来找李子慎安慰。小师弟性格有些跳脱,似乎和二师弟不太和睦,下山采买东西时伶牙俐齿,谁也不敢给他缺斤少两,在山上时学艺虽然没有二师弟天分高,但也算努力踏实。

李子慎模糊间似是回到了往日,二师弟宋怀瑾有天清晨见他还未起,便斗胆进师兄的屋子来看,才发觉李子慎病了。

说来奇怪,李子慎从上山起就未病过,皋涂山上气温并不太冷,也不会太热,似乎是下山回来后心中有事才病倒了。

宋怀瑾忙叫了师父来,精神矍铄的师父见了自己病倒的大徒弟,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连道作孽作孽,片刻便写好药方,叫宋怀瑾去抓药。

那时二师弟宋怀瑾几日都在照顾他,直到李子慎病愈,醒来便见到自己这个师弟正趴在自己的床边。他刚一动,对方便惊醒了。见到李子慎醒来,宋怀瑾先是眼角泛红,不知想要说什么,很快便要起来跑去找师父徐道乾。

李子慎当时将他拦住了,说无妨,你上来休息,我自己去找师父。

往日的景象早已模糊了,原来已经过去这样久了。自己那小师弟当时只怕李子慎就这样真的病死了,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李子慎睁开眼就看见他。

想来这般严重的病症,也只有那一次。

梦中一切似乎重合了起来,那皋涂山白云观小屋中的房顶和面前的景象渐渐重合,仿佛他从未离开过皋涂山一般,又仿佛下一刻他的师父或师弟就会推门进来,一个嚷嚷着要给他把脉,一个则端了药碗。

李子慎想着,慢慢清醒了一些,而眼下推门进来的只会有小仆平安,李子慎说了一个方子,便叫人去抓药。

他知道这是心病,用心去治可能也没用,只能自己好生调节,说不定反而好了。

病愈之后,他才又来宫中。昨日是谷雨,李子慎想起些往事,再加上病中那些对于皋涂山上的回忆,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走了神。而今日,需得好好讲学。

地方仍然是文华殿,李长瑛已经到了,拉着李子慎要他快些坐下,看小皇帝昨日新写的字。

李长瑛的字早年是府中请的先生以及他父亲一同教的,后来则是太傅教的,十分好看,也很适合一个帝王。李子慎点点头,示意他写的不错,想了想,道今日便继续讲阵法吧。

小皇帝很喜欢听小夫子这个,比老夫子讲的那些有意思多了。李子慎并不要求他学会,似乎只是听着玩玩,放松心绪。

帝王学这些是没用的,李子慎曾经说过。

但是凡人拿来听听,也可以当做消遣。

他平日里教的就像他自己学的一样很杂,对于帝王之术他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说并未用心去学,这些哪里轮得到他呢?但是阴阳道术,奇门遁甲,阵法机关,岐黄蛊毒,兵法史学等倒是颇有研究,随便挑出一个来便能讲上很久。

李长瑛心里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小夫子说来讲给他听的,他若是真的要全部去学反而不像是一个皇帝要做的了。说不定再过几年,这每月的五日也会减少,李子慎也不需来宫中做这个表面上是太傅,实则是玩伴的人。

距离上次讲阵法其实已经过了很久,李长瑛有些忘了。休息的时候他问自己的小夫子,是否会看卦算命呢?

李子慎想了想,说会的。

相面也会吗?

会的。

小夫子真是难寻的英才。李长瑛感慨。他说着,却也并未要让对方卜算的意思。

但是李长瑛不知道,李子慎很少算卦,也无法推断他自己的命数。应死之人,何来命数?他师父徐道乾平日也是不给他看相算命的。而他自己也不会给别人算卦。

我不要小夫子给我算卦。李长瑛突然说。

李子慎点点头,说皇上是真龙天子。

李长瑛笑了一声,心想人间命数是要自己握在掌心的,不可全然听命于卦象玄学。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想过上天苛责对待自己,人生无望,但后来还是遇到了李子慎。

这般,才是真的。

“小夫子昨日是怎么了,病还未好吗?”

李长瑛想了想,问道。小夫子平日比谁都认真,昨日却是经常走神。

李子慎摇头:“臣的病已经好了。”

其实他只是突然觉得,风雨欲来。无需刻意去卜算,李子慎只是站在屋门前,看着雨幕,心中便有这样的预感。

但李长瑛听了他的话却并不怕,无论何时,小夫子都是会在的。小夫子什么都会,还需要怕什么?

李子慎经常被人小道长,偶尔是住在邻家的人,或是太后宫中的人。

他的这份差事是太后降旨下来任命的,但是太后和她宫中的人却不怎么称呼他为太傅,宫人来送些东西,时常称呼他为小道长,而太后则是直接称呼李子慎的名字。他下山多年,若不是常常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他也快要忘了曾经的自己还是个小道士。

李子慎以往都是穿黑色的衣裳,即使在皋涂山上也是如此,这是他从小的习惯。后来要进宫讲学,有固定的规制,他便很少再穿黑了,而是经常穿起白色。本来他的这姓氏也是要改的,但是李长瑛却不要他改,李子慎便继续叫了这个名字。

比起在皋涂山上时,他的确已经变了太多。

那不是一种单纯外表上的,或是说性格上的变化。而是无法言说的变化。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喜束发,只在脑后松松绑着,鬓角也总有一些稍长的发丝,小皇帝由着他去了。

李子慎自己是说不出的,但这京城里又一个曾经认识他的人也没有,久而久之,便谁也感觉不出来了。

至于那皋涂山上熟悉的人,此生也是不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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