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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青山(5)

作者: 时川不息 阅读记录

他声名鹊起、名声大噪是因为一局棋。

京城中有座知名棋馆,李子慎某日路过,进去观棋。他一身玄衣,也不束冠,看起来很奇怪,脚下还穿着有些磨损的布鞋,实在不像是什么高门贵子,但面容清秀,浑身气场也像是个高深莫测的。有胆子大的人邀请他对弈,李子慎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应了。

那局棋李子慎执白,他一身黑衣执着白子,在棋盘上与人较量。他并不知自己棋艺如何,一来是因为整个白云观中也没几个人,会下棋的只有他和师父徐道乾,二来是徐道乾太懒,又认为修道之人不应过于执着棋盘上的胜负,于是很少和李子慎对弈,只有在兴致突发的之后才会喊他快来猜子。

那盘棋的胜者是李子慎,别人想请他讲棋,他却只说弱棋也可行,承让,随后未道只字片言。

又有人问他名姓,李子慎言后,起身离开了棋馆。

夏纁玄后来听说此事,连道李兄不该去那棋馆,一局对弈,足以让人注意到你。朝廷的眼线遍布天下,小道长说了什么,他们岂会不知?只是这种方式,就算发现了你,也只会当你为一背后幕僚,或为伤人暗箭,要想实现抱负,旁门左道怎可?

李子慎和夏纁玄说到底都是固执的人,前者为报恩,后者为报国。李子慎只想达成愿望,为此可以选择自降身价,去做那背后幕僚,朝堂上的位置并非他所求。然而他虽这般打算,第二日便有身着飞鱼服之人来请他进宫。

好友夏纁玄当时不在,李子慎为他留了书信,整理衣容后虽来人进宫。他布衣布鞋,长发披散,也不束冠,只在脑后扎起,即使是来赶考的学子也没有像他这般寒酸的,他大概是如此模样进宫的第一人,只是那锦衣卫并未拦他,李子慎也无心去换。

要见他的人是太后。

太后本是老燕王王妃,小皇帝当时只有十二岁。世宗驾崩后,他原本就不多的子嗣在之前的大难中早已罹难,最终由燕王即位,但他多年征战疆场,很快便也去了,在其王妃和世家大臣的帮助下,他的长子李长瑛坐上了帝位,然而他年纪还小,便由太后训政。

到了宫中,太后是一位看起来保养得当,年纪并不太大的妇人。见李子慎进殿后,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还是忍住了,重新坐了回去。

李子慎向她行了礼问好。

太后问他所学哪门。

李子慎答,曾经修道。言下之意是如今已不再问道了。

太后又问,可读过圣贤书?

李子慎不愿说谎,便照实答道,少时读过。

那小道长为何放弃?我看你心性沉稳,是个适合修道之人。太后评价道。

李子慎低头,说:心有执念,无法成仙,不愿修道。

太后喃喃,心有执念……随后又问不知小道长师从何人?

子慎一生仅有一位老师,只是出山之前便立下誓言,此生不言师门,不道其地,不言其名,不可以老师名望行于世间,以求立身。望太后见谅。

太后连道几声好,称赞他心性稳重,又问那小道长为何穿黑衣?

李子慎便不愿说,话到嘴边只好说是自己多年习惯。

待到李子慎要走的时候,她又突然叫住了对方,她问面前这个还不及弱冠的年轻人,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李子慎说,是师父。

谨言慎行……是个好名字,你且去吧。太后说完便让他离开。

就在李子慎即将迈出殿门的那一刻,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试探似的叫他:“麟儿。”

他身形一滞,但也仅仅、仅仅只有一瞬,随后便离开了宫中。

在那之后不久,李子慎以布衣之身出任太傅。

小皇帝年龄小,不愿受束缚,据说气走了几位老师。他在宫中几年,少时的天真很快便被这座深宫给磨去了,他甚至恨自己的娘,恨让他当皇帝的人,每一个被安排来做太傅的人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名头寻过衅。

初见李子慎时,对方还是一身黑衣布鞋,小皇帝李长瑛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太傅,但心中厌恶之情并未减少。他知道面前的人是太后寻来做太傅的,只把对方当做一个和太后一样想要控制他的人。

他刻意寻衅,看书时不听教导,不能开口教训一句否则即刻便哭,有时还不按时来文华殿。

李子慎不像其他的老师那种气急败坏,只是默许着李长瑛胡闹,等到李长瑛自己觉得无趣了,小皇帝主动开口问,“小夫子是名叫李子慎吗?”

李子慎说是的。

“你怎么也姓李?难道也是我李氏子孙?”李长瑛皱了皱眉头。

“不是。”李子慎回答。本来有人说过他的名字应该改改,但是他并不愿。

“朕听人说不仅要你改名字,还不要你当这个太傅。”李长瑛虽然没有实权,但是上朝时那些争论他都听在耳朵里,他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这位小太傅,对方自初次见面后便不再穿黑衣了,而是换上了合适的官服,头发也更加齐整,少了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像个少年文臣了。

但李长瑛偏偏记着那身黑衣。

“陛下若想要臣改名,吩咐就好。”李子慎一副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样子。

李长瑛撇撇嘴,这次他下定了决心,不管那些老古板们说什么,“不,朕就要你叫这个名字,就要你当朕的小夫子。”

如此至今,竟也有三年了。

中秋宴席行至一半,皇帝和太后都不必待到最后。太后早已离开了,李长瑛便闹着要李子慎和他一起离席。

李子慎闹不过,只好也找了借口,在李长瑛离开后片刻告退。

小皇帝与他同去宫中的花园,本来这地方李子慎不应该来,但拗不过李长瑛的任性,再加上他打破惯例之处多得是,两人便一同去了。

李长瑛坐在石凳上,抱怨好好的中秋佳节,这样无趣的宴席不办了也好。

李子慎未说什么,只是抬头望月。

“我小时候想逃出宫,我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皇帝了,却被太监们发现,关起了所有的门,不让我出去。”

外面的人看这里遥不可及,里面的人向外看,却是难以冲破高墙的围城。

在李子慎面前,李长瑛经常不自称为朕。小皇帝说起往事,那时的他年幼、调皮,也绝望而无奈,甚至有些癫狂,追求着自由,追求着宫墙外的世界。

李子慎皱了皱眉,但未提醒李长瑛礼数,只是继续听他说着。

李子慎看着时年已有十五岁的李长瑛,想起自己的师弟来。他下山的时候,二师弟宋怀瑾只有十四岁,付笙则是十岁,比现在的李长瑛还要小。而宋怀瑾刚上山的时候也如李长瑛一样,竟抗拒着别人的靠近,曾经偷偷下山,想要出了山门,依旧想去过只有他自己的孤独生活。但徐道乾在山中设的那些迷阵又岂是他能逃出去的,兜兜转转到了深夜里,只好听着动物的叫声,独自藏在树上。

找到他的自然也是李子慎。

李子慎没想到他这么想走,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结果在树上找到了忍着哭泣,不想掉下泪来的宋怀瑾。

宋怀瑾不是没有过一起的人的。他幼时有个讨厌他的娘,有个看他可怜才勉强照顾他的奶娘,有个收留过他的老妓,有一条跟他一起在街头巷尾找吃食的流浪狗。只是他们都死了。

连街头算命的骗子都厌恶他,不想让他靠近,说他是天煞孤星。

他在边城伤得重了,迷蒙中为李子慎所救,被李子慎抱着离开,在对方干净的衣物中找到了些许温暖。醒来后不肯说话,待伤口好了跟了李子慎几天,对方甚至还带他回了皋涂山,想要让徐道乾收他为徒。

宋怀瑾看着李子慎在师父屋前跪地请求,才下定决心一定要走。

这么好的人,对自己又这么好,怎么能让对方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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