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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辑(14)+番外

作者: 欺留客 阅读记录

“对不起,”陆守延一时眼底满是愧疚,“可是我不得不带满贺回去。他的家庭一直在对他施加冷暴力,而且我们的家庭已经给过他温暖,又把他送回这里,对他太残忍了。”

“对他残忍,难道对我和爸爸就不残忍?”陆妈妈冷哼一声,“陆守延,你以为爸爸妈妈都是高学历,所以就对新事物接受得很快吗?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知道这一切时是多么痛心?你什么时候才能为爸爸妈妈考虑考虑?”

陆妈妈的脸色因为激动涨红。陆守延从来没有见过陆妈妈在吵架时失态到这种地步,在他的记忆里,陆妈妈在教训他时一直是镇定、克制,高高在上的,就算偶尔失态,也只是面部表情稍微变化。

陆守延更觉内疚。

“我知道爸妈一时不能接受,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回去之后再商量。但是,满贺不能再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了,我必须要带他走。”

“为什么不能再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了?”沉默许久的陆爸爸再次开口,“几十年来,他一直安定地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对他来说,你带给他的环境才是陌生的、不适的。你知不知道,在你上班的时候,满贺大部分时间都会躲在你的房间里,连房门都不敢出。而且就算和爸爸妈妈相处了几个月,他也还是不敢和爸爸妈妈主动说话,这些你知不知道?”

陆爸爸从满贺的角度下手,让陆守延有了些松动。他当然知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再把满贺丢回那个终日昏暗的房间里:“就算是这样,我也要把他带回去。”

陆爸爸把交叠的十指松开了:“你会照顾满贺多久?三年、五年、十年?照顾人是一件累人的事,就算是一个正常人,要照顾一辈子也很难,更何况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爸爸妈妈不会接受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在我们的长期劝说下,有可能对这个情况感到后悔。你也可能会因为受不了外人的指点,或者自己本身对满贺产生厌倦,从而选择结婚、生子,过上一种相对平淡也相对正常的生活。满贺并不是一个有能力承担自己生活的人,如果你现在把他带走,将来某一天你选择放弃他,他的家人也选择放弃他,他该怎么办?”

陆守延眉头紧锁:“我不敢保证将来会怎样,但我相信爸妈也知道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我决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陆爸爸抽出一根烟,衔在口中点燃,屋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呛人起来。那盒烟应该是在吃饭时爸爸为应和别人收下的。在他的印象里,爸爸从不抽烟,也很少沾酒。现在那点忽明忽暗的红点离陆守延离得那么远,他却莫名觉得被它烫了一下。

陆爸爸呼出了一口气。

“守延,你不觉得这样对别人很自私吗?无论对爸爸妈妈,还是对满贺。”

陆守延听得愣了一下。

“你以为你把满贺带走就能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但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剥夺了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权利。你也看到了,满贺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相反,他可以干许多活,他可以种地,做菜,打扫房间,基本的生活技能他都会。他只是心理年龄小一点,学习能力差一点,除此之外,他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说到这里,陆爸爸竟笑了一下,“满贺还长得挺帅。他留在这里,再过上一两年,或许他的妈妈会替他说一门亲事。也许女方的条件差一点,他也还是可以一样结婚、生子,过上一种和你的定义所不同的幸福的生活。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陆守延直直地回答:“没有。”

“那现在可以想一下。而且……”陆爸爸拉长了音调,“我和妈妈都知道,他对你十分依赖。如果你把他带走,他的生活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把他留在这里,他的生活还可以多出几个人,甚至多出几种不同的可能。”

陆守延过了很久都没有开口。他承认他的心的确是被陆爸爸的一番话压着了,但他又想起了满贺和他在一起时的快乐和满足。既然满贺只拥有他一个人,就能过上最幸福的生活,那他为什么要抛弃踏实的现在,去替满贺选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

“爸爸说的是很有道理,”陆守延说,“但我选择不接受建议,我还是要把满贺带回去。”

“陆守延,”陆妈妈的声音尖锐得像根刺,“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

陆守延没有说话。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了,再吵下去,他只会感到疲惫。

陆爸爸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重重碾灭。

他缓缓说道:“其实把你送来外婆家的第一年,我和你妈妈就认识了满贺。那时候他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陆爸爸怀念的表情让陆守延错愕不已。

陆妈妈扯了扯陆爸爸的衣角,紧紧抿起苍白的嘴唇,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没事,”陆爸爸揉了揉眉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找段时间跟守延挑明。守延现在也大了,不用你担心。”

陆爸爸又接着说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那时候就是他把你带大的。本来这件事打算一直瞒着你,但现在你这个决定……”陆爸爸吧苦笑一声,“好好听了,再决定要不要把满贺带回去。”

陆守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爸妈这些年来,给满贺的妈妈打过好几笔钱,只是她都拿去给她大儿子、三儿子或者他丈夫,大概也没几分钱真正花在满贺身上的。”

“至于我们为什么给她打钱,满贺是因为溺水后发烧烧成这个样子的,你知道吧?”陆爸爸停了话,捏起那个被捻灭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了又摁。

陆守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满贺是被你推下河里的。”

第18章 第 18 章

那一年,南方的木棉究竟落了多少多,燕子数过。

陆守延到来的那一天,红水村上方的一片小小的天空中,星星也恰好落了一颗。

红水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世上有那么多的村庄,有的山环着山,有的水环着水,

有的清山秀水,有的穷山恶水,有的没山没水,绿草茵茵,有的没山没水,黄沙漫天。红水村只是众多村庄中的小小一个,别的村庄有的他都有,鸡鸭猪狗,瓦屋茅棚。别的村子里的人干什么,红水村里的人干什么,赌钱喝酒,撒泼打架,摸田偷瓜。

五岁大的陈满贺,就在红水村中长到八岁。

八岁零九个月大的陈满贺,背着一捆新割的猪草,从六婆家的那片蕉林下经过。那时的陈满贺还没有姓氏,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正式名字叫“陈满贺”,他只知道自己有许多个名字,他的母亲斜着眼睛,眉毛一挑凉凉得叫他“满贺”,村里的小孩子挤着眼睛,嬉皮笑脸地喊他“野种”。叫什么都好,哪怕是他继父漫不经心地一声“喂”,只要他明白是在叫他就成。

这时的陆守延也不知道自己叫陆守延,他这个断奶不久的小婴儿,被父母由百里之外送到红水村,交到外婆绵软、暖热,又带着陈老气味的怀抱里,喝了几口热气腾腾的米糊。

陈满贺穿着手脚都短上一截的衣裤,光脚钻进大一号的鞋子里,脚踝处露出一小段皱缩老去的皮肤。他的头发满是草屑和露水。像从前的许多日子那样,他路过了六婆家的蕉林。六婆家的母鸡仍领着一群小鸡,在六婆的脚边刨食。陈满贺照例上前问候了一声“六婆”,六婆淡笑着招呼他过去,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颗奶糖。

陈满贺却没顾得上看奶糖。他看到了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六婆,这是谁呀?”陈满贺好奇地问道。

“是六婆的小外孙,”六婆时不时就拍一下怀中的婴儿,“你的小弟弟。”

“从哪里来的?”

六婆抬抬下巴,望向不远处那颗挺直高大缀满碗大红花的灰皮木棉,“那颗树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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