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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辑(3)+番外

作者: 欺留客 阅读记录

几个小萝卜头早就急哄哄地冲进了厨房或卫生间洗干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坐到饭桌上等着开饭。陆守延趁众人还在忙着布菜的时候,溜到屋里看了一眼更加脏兮兮的大萝卜头。大萝卜头还是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捧着手机安安静静地看动画。

陆守延上楼拿了条新毛巾,又到卫生间里打了盆热水,再回来招呼大萝卜头洗手时,却见他已放下手机,卷起自己的裤脚,使劲捂住自己的脚踝。

“满贺,怎么了?”

“哥哥,”满贺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脚踝,“它又流血了。”

应该是伤口不小心被蹭到了。

“满贺是不是乱跑了?都说了要乖乖的坐着,不听话的孩子没有鸡腿吃!”

满贺委屈道:“没有乱跑。”

说谎话,必须改!

“那它怎么出血的?”

“它自己出的。”

陆守延听他鬼扯。

“把脚伸出来。”

满贺犹豫了一会儿,松开手,裤脚呲溜一下就滑下来,软塌塌地盖住了脚踝。陆守延无可奈何地把他的裤脚往上掀。一层牛仔裤后又是一层棉秋裤,两件裤子掀开后,现出了一张浸满献血的创可贴和几处创可贴盖不到的、凝着血渍和黄脓的伤口。

陆守延一愣,想起了满贺的妈妈讨去的那几百块钱。

陆守延慢慢地把裤脚退下来,知道自己冤枉了满贺,愧疚而又温和地问道:“满贺,痛不痛?”

满贺一听到这声恰似安慰的询问,鼻头一皱,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哥哥刚才没有相信满贺说的话,是哥哥错了。哥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去给医生看一看,血一下子就不流了。”

满贺一忍再忍,终究是没有哭出来。

“嗯。”

陆守延正想去找他爸要车钥匙,一转头,忽看到陆妈妈站在门口,正对着他。

“妈,我爸呢?”陆守延开口问道。

“找你爸做什么?快去洗手,洗完了吃饭。”

“妈,你们先吃,我带满贺去个医院。”

“快要吃饭了,吃完饭再去。”

“满贺的腿又出血了,我得带他到医院看看。”

“这有红药水,可以先涂一涂。现在吃饭是第一,吃完了再去医院。”

陆守延半蹲在满贺身前,握着一张纸巾,轻轻点着新渗出来的鲜血,沉默地反抗着。

“陆守延,”陆妈妈略略拔高了声调,“你几十年没来过外婆家一次,现在来一次,却要所有人都等着你吃一个团圆饭,你觉得合不合理?”

陆守延仍是和陆妈妈僵持着,一点点擦着脚踝处鲜血和脓水。

“陆守延,你难道觉得这一切很应该吗?”

直到满贺的脚踝不再渗血,陆守延才抬起头,问:“满贺,告诉哥哥,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去看医生?”

也许是被他们方才的争执吓到了,满贺又开始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守延轻声细语地劝道:“没关系的,不用怕,满贺说什么哥哥都不会怪你。告诉哥哥,满贺是想去吃饭,还是去看医生?”

满贺闷闷地说了声:“吃饭。”

陆守延无声地带着满贺进了卫生间。先前倒的水早就凉了,陆守延又换了一盆水来,让满贺仔仔细细地一根根洗着手指,他就站在一旁检查,时不时提醒他还有哪一根没有洗干净。满贺非常乖巧,非常认真地照着他的吩咐洗着手。他每竖起一根手指,陆守延都能看到红肿的冻疮盘踞着它。

洗完手后陆守延又给他换了一盆水,让满贺捧着水洗一洗脸。满贺把额前过长的碎发一掀,露出一道横贯左额的疤。

这些年他的日子一定特别难过。

陆守延小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孩子。即使他门门功课都可以拿到优秀,但他有个非常可笑的缺点,他分不清两个字——一个是“二”,一个是“三”。一次家里来客人时,他妈妈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孩子,让他当着客人的面弹钢琴、背唐诗。很长的一首诗,他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客人看他聪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来考他,客人写一个,他跟着念一个。客人写到一个“二”时,他跟着念:“三。”客人又写了一个“三”,他紧跟着念:“二。”

他妈妈在旁边干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二”字追问:“守延,别跟客人开玩笑。快告诉妈妈,这个字念什么?”

陆守延往桌面撇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念道:

“三。”

第4章 第 4 章

“哥哥,洗好了。”满贺放下擦手用的毛巾。

“洗好了?那哥哥带你去吃饭。”

来外婆家的亲戚挺多,吃饭的人坐满了两桌,长辈们一桌,小辈们一桌。陆守延拉着满贺在自己身边坐下,满贺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屋内跑。

陆守延急忙拦住他:“满贺,去哪里啊?”

“到屋里去吃。”

陆守延看着他捧着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头疼:“可是你都没有夹菜啊?”

满贺理所应当地说道:“大家吃完了,我再吃。”

陆守延长叹一声摁住他,直觉得他贪玩:“不是说好了吃完我的饼干,就要听我的话的吗?怎么这下子又不听话起来了。”

满贺辩解道:“满贺没有不听话。”

“还说没有?吃饭的时候东跑西跑,一点都不老实。”

“没有东跑西跑。”

“那你为什么要到屋子里去吃饭?”

满贺紧紧闭上嘴巴,坐回陆守延身边,从眼眶到鼻尖一点点泛红。

陆守延自觉从来不会放任犯了错还死不承认的小孩子,任由他坐在那里委屈着。

一个喝着果汁的小男孩蹦跳着来到满贺身边,屁股都还没沾着凳子,就被他妈妈叫了起来。

“果果,过来这边坐,”他妈妈拍拍和满贺隔了一个位置的红色塑料长凳,“让爸爸坐那边。”

男孩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条,他爸爸紧跟着坐到了他原先的位置上,随即又把位置往后挪了挪。

陆守延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满贺大概还在自顾自地委屈着,埋头不断往自己嘴里扒着白饭,只偶尔夹一点离自己最近的菜。

那个叫果果的男孩一直闹着跟妈妈说不要吃鸡腿。陆守延终究犟不过死倔死倔的满贺小朋友,夹起剩下的那个鸡腿,蘸好酱油,态度缓和下来:“满贺想吃什么就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夹。”

满贺看着碗里的鸡腿摇摇头,很小声地说:“不要鸡腿。满贺长大了,不要鸡腿,鸡腿是弟弟妹妹的。”

“满贺还小,”陆守延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翅,“鸡腿可以一直吃、一直吃。”

自从遇到满贺开始,陆守延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他是缺失了半个童年的人,他不知道在另外的半个童年里,他是否过得愉快,他只记得自己在另外半个童年里,过得不是十分自在。

在他记得的那一半的童年里,他是一个怕生的孩子。那时的陆守延,只要一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就会紧缩到父母身后,感到一阵强烈的惊恐和不安。

陆妈妈并不喜欢这样子的他,她不喜欢一个嘴巴不甜、不够机灵,甚至有点畏畏缩缩的孩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带着一股浓烈的“乡下小家子气”。在她看来,一个合格的城里孩子,应该能落落大方地招待每一位到家里来做客的人,而不是一见到生人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个合格的城里孩子,应该能带着可喜的笑容,伶俐地从嘴里蹦出一连串讨巧的话,而不是紧绷着脸,机械式地一问一答,或者一问不答。

陆妈妈想要剔除他的羞怯和懦弱,把他变成一个外向机敏的孩子。最具体的做法是,在一桌全都是陌生人的饭桌上,陆妈妈强硬地要求他自己夹菜,并且杜绝了他钻空子的可能:

不能光吃米饭,一定要自己动手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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