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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辑(34)+番外

作者: 欺留客 阅读记录

他把手高高抬起,冲大黄使劲儿指了一下:“爷,黄!”

爷爷两手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颠:“大黄不去。”

爷爷背着他走过了村口的龙眼树,三步,五步,每一步都跨得很长,七步,九步,十步。十步之后,他就不会数了。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远离了那棵龙眼树,会冒烟的烟囱和小小矮矮的房顶,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他慌乱地大叫起来:“爷!哪!”

爷爷依旧用沉稳的声音回答他:“去看你妈。”

他数不了爷爷走了多少步路,记不清他们走过了多少座山,爷爷累了,就放下布条,让他下地,牵着爷爷的手踉踉跄跄并排走。他们坐上了一个比摩托车还要大很多的车,那辆车也会喷烟,喷出很黑很浓的烟,连烟都比摩托车的大很多倍。

他们还坐上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车,车的里面有很多很多座位,坐着很多很多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大伯说妖怪喜欢混在人多的地方,他怕他们都是妖怪,紧紧地抱着爷爷的脖子。爷爷从车头拿了一张纸,垫在过道上,抱着他坐在那些人中间。他抬头看那些坐得高高的人,他们都那么高,那么大,头像一个个西瓜,他和爷爷那么矮,那么小,像两颗掉在地上的青青的龙眼。

爷爷抱着他走下了方方的车,走进了一个很大很长的房子里,房子里有很多人都提着一个透明的小瓶,一群穿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房子的墙是他没见过的颜色,像白的,又像黄的。爷爷抱着他一直走啊走,两边的墙一直在往后退。一直到很久以后,爷爷才抱着他进了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摆着几张小床,其中一张床上坐着爸爸,旁边还围了许多人。

他对着爸爸伸出手,喊:“爸!爸!”

爸爸立刻把他抱了过来,交到床上那个人手中。床上那个人没有一根头发,两只眼睛都深深地陷下去,非常非常可怕。那个人软塌塌的肉一贴到他,他就害怕得哭了起来。

爸爸生气地把他抱了下来,床旁边的那群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一起捂着脸,掉下了眼泪。

他想找爷爷,可是爷爷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些人粗粗的双腿挡住了他。他们的哭声让他再次感到害怕。

他突然想大黄了,想他家里的篱笆、村口的龙眼、路旁的石子和摩托车。

他跑出了小房间,跑在长长的房子里。房子似乎永远也跑不完。他非常非常地累,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知道的。还好他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小蝴蝶长得和他家油菜上的蝶非常像,连翅膀上黑黑的斑点都一样。小蝴蝶能从家里的菜园子飞到这里来,那家一定离这里不远。

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可是到处都是人,灰色的房子、白色的房子,就是没有他家泥土和稻草做的房子,他们的房子前也没有像他家一样的篱笆。

路上没有人理他,只有个叔叔给了他一个圆圆的长长的小块,外面还包着一层滑溜溜的纸。叔叔告诉他这个叫“奶糖”。他吃过冰糖和冬瓜汤,但是都没有一个带“奶”字,也都不是圆圆的样子,这个糖长得和他的糖一点都不一样。

于是叔叔就把外面那一层彩色的滑溜溜的纸打开,露出里面白白的部分,再把那个小块递给他。他当时在学怎么分左右,系着红绳子的那只是左手,对着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左手对着的那只手是别人的右手。所以他一直记得,叔叔伸过来的那只手是左手。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那颗白白的东西一下,只舔了一小口,他就喜欢上那个味道了。当他把一整颗奶糖都吃完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家,大黄在他身边舔他的脖子,爷爷往黑黑的灶台里添柴。灶火烧得很红很亮,噼里啪啦地响。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和胸膛,他很热,脸上一直在流汗,咸咸的汗有一点流进了他的嘴巴里。爷爷在煎香喷喷的小鱼干。

他热得翻了个身,脑袋却磕到了很硬很硬的木板上。他醒了过来,四处一片黑暗,空气浑浊闷热,身下的木板不断在摇动颠簸。他的煎小鱼干还没有吃,就已经到天黑了吗?他身下的床怎么一直在动,是很多很多老鼠在下面顶着撞着吗?

他又伸手往旁边摸了摸,左手一伸就摸到了硬邦邦的木板,右手边摸起来却非常空,他挪着身子往右边一点点靠过去,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一团暖暖的软软的肉。

他吓了好大一跳,壮着胆子紧张的再次摸过去,摸到了和他一样小一样软的手。他旁边的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小孩子。他放心了许多,又奇怪爷爷为什么会让他和另一个小孩睡在一起,爷爷抱了一个小孩子到家里来吗?

他好奇地往另一个小孩子的身上摸了摸,小孩子的身上有点黏糊糊的,有的地方还湿湿的,带着腥腥的味道。他突然不高兴了,他觉得一定是爷爷煎的小鱼干都被这个小孩子偷偷吃掉了,所以才没有他的份,不然为什么这个小孩子有着腥腥的味道而他没有?

他决定他一定不要跟这个小孩子说话。但是黑夜太长太长了,床下的老鼠一定很大,一直不断地顶着床板。他觉得非常无聊,于是就跟小孩子说起了话,可小孩子没有一句话来回答他。

小孩子睡得太死了。他这么想着,伸手去摇小孩的的脑袋,摇了好多下,小孩子还是没有醒。

他又往小孩子身边凑了凑,小孩子胖胖的胳膊贴着他的胳膊,他发觉小孩子本来暖暖的肉开始变得凉了起来。小孩子冷了吗?可他自己还觉得非常热。

他抬起一只胳膊,尽量地圈住小孩子的身体。冬天的时候,爷爷就这么抱着他,没有一点从外面漏进来的风能吹到他身上。他窝在爷爷暖融融的怀抱里,很快就能睡着。

他这么抱着小孩子,小孩子一定会暖和起来了,待会儿爷爷会来给他们盖毯子吧。他越想,脑袋越昏沉,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他第二次醒来,还是没有等到爷爷。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房子里,头顶昏黄的灯泡安得很低,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今天给他糖的那个叔叔正在和另一个他没见过叔叔争吵着什么,吵得非常凶,他看着他们被灯泡映着的昏昏暗暗的脸,诡异又惊悚地感觉自己见到了大伯口中的妖怪。

他发觉自己坐在一个大箱子里,箱子里还躺了另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身上都是红红的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上全是暗红色的凝固的血液。

他吓得又哭又叫:“爷,爷!”

两个叔叔一齐看了过来,给他糖的那个叔叔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叫你别下这么重的手,最近这些年本来小孩子就不好卖你,你还给打死一个,这下好了吧,几百块钱又没了。”

另一个叔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谁让这狗娘养的敢咬老子,几百块算个屁,亏几千也得给他往死了揍。”

“这会儿你装个屁,还不是得为那几百块钱再忙活一趟!”

两个叔叔没有一个理会他。

他又大叫起来,指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血,他!”

没给他糖的叔叔发了怒:“吵你个蛋!再吵把你也揍成这样。”

给他糖的那个叔叔却难得地听进了他的话,露出一个古怪又奸险的笑容,轻轻柔柔地对他说:“他死了。”

“基本上确定了,幽闭恐惧症。”楚芹露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把刚整理好的纸张递给周念言,“小时候被拐卖的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很大,患病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一直比较克制自己,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周念言反复调换着手上几张纸的位置,内心仍有点排斥这个结果。

“注意事项都写在里面了,”楚芹露摘下了眼镜,两根手指了拎着眼镜架尾端,“他病情的严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细分,过两天我会发一份比较详细的报告给你,至于选择药物治疗还是心理治疗,就得由你们来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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