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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怨(23)

“明日……没有差事。”司无正哼哼唧唧地与他商量,“嫂嫂陪我睡久一点。”

他想了想,答应了。

司无正终是心满意足地合眼睡去,这时黎明的光都穿过木窗在地上流淌了。清未借着微光仔细打量司无正的脸,寻到几丝即将褪去的青涩,更多的则是疲劳。

大理寺事务繁忙,又适逢二月二的祭礼,想必就算司无正再怎么上心,也依旧忙得焦头烂额。

可司无正从没抱怨过。清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小叔子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不是他低估了司无正,实在是这人在他面前总也没个正形,说起话来不超过三句就变了味,即使清未不断提醒自己司无正的身份,实际上依旧很难把他和大理寺卿联系在一起。

在清未眼里,司无正就是个时不时会耍点小性子的小辈而已。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司无正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虽然清未没去特意打听自己死后的大半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司无正必定是有所建树的。

清晨的麻雀在夹竹桃树上歌唱,他又想起家乡的院子,以及开得郁郁葱葱的花,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嗯?”清未猛地睁开双眼,视线由模糊到清晰不过一瞬间的事。

他起身,披着外衣费力地回忆,印象中淡粉色的花盛开在枝头,他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语速极快。

——不。

——不是的。

“嫂嫂?”

清未猛地回神,惊觉脊背上满是冷汗,司无正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抱他的腰,温热的身躯也贴上来。

“嫂嫂再睡会儿吧。”

“好。”清未点头掀开被褥,脑海中刚凝聚了些许的回忆散了,他钻到司无正温暖的怀抱里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想起了死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那个对他说“不”,说“不是的”的人到底是谁呢?

司无正这一觉睡到饿才睁眼,睁眼了也不下床,抱着他唤“嫂嫂”,挺讨好的语气,是怕他还在生气的缘故。

清未瞥过去一眼:“干什么?”

“原来嫂嫂生气起来那么吓人。”司无正后怕地把脸颊埋到他的颈窝里,“可把我吓坏了。”

姿态浮夸,一看就是故意的。

清未懒得与司无正说胡话:“昨夜你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

“如何?”

司无正叹了口气:“今年的祭礼必须得去,长安城发生了好些事,得祭天。”

他皱了皱眉:“那慈宁寺夜里发生的事怎么说?”

“圣上让大理寺在二月二以前查清真相。”司无正忧愁地翻了个身,终于想起了正事,弯腰拾起一只鞋对着窗户砸过去。

“你们两只鬼,若是没什么要紧的消息说就别偷听了!”

第二十章 鬼影(7)

裴之远先飘出来,挡在荀大义身前赔笑:“司大人,早上好啊。”

司无正正愁没处发火,冷笑道:“废话少说,你们要是拿不出点线索,等会我就把荀大义这个厉鬼扔到慈宁寺里去。”

被点名的荀大义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他是厉鬼,还是怨气没那么大的小厉鬼,往佛前一站怕是能烧成灰。

好在裴之远还真发现了些事情:“司大人你听我说。”

“你从慈宁寺带回来的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

司无正冷哼道:“这还用你说?”

“是……是佛像上的石头。”裴之远挠了挠头,被吓得舌头打结,“我……我连夜问了几个关系好的鬼差。”

清未听来了兴趣,把司无正扯到身后:“仔细说来听听。”

司无正敢对鬼魂发火,却不敢得罪刚吵过架的嫂嫂,憋屈地站在他身后竖起耳朵听。

原来这石块不是别的,正是塑佛像所用的材料。

“你们不是说石头上还有金箔吗?”裴之远拍了拍脑袋,“那正是佛像身上的啊!”

鬼魂一说,清未倒还真的想起来佛像身上的颜料有一部分就是金箔。司无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靠着院中的树蹙眉思索。

“你们是说……那些人半夜搬运的是佛像?”

裴之远迟疑地点头:“应该是。”

“不可能。”司无正一口否定这个想法,“如果佛寺里少了佛像,我和清未理应发现,可我们去过的禅院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清未也点头:“的确没有。”

这下裴之远和荀大义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却笃定道那些石子肯定是佛像身上的,不会有错。清未也不是不信鬼魂的话,只是事情实在过于蹊跷,他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半夜在慈宁寺搬运佛像,要说佛寺年久失修也是有的,修缮佛像实属常事,就算临近二月二的祭礼也没必要在夜里动手。

他问司无正要不要再上山。

“上还是要上的。”司无正揉着眉心发愁,“但这回是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前去调查,更难问出线索了。”

清未闻言,犹豫地开口:“既然……住持有所隐瞒,那是不是代表这件事与他有关?”

“我觉得脱不开干系。”

“可我觉得他人还不错。”清未叹了口气,“总也不愿相信。”

然而世间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太多了,他想,每一副皮囊下面都隐藏着稀奇古怪的灵魂,他是如此,司无正亦如此。

如此一来他们决定一日后再上山,今天且待在家里好生歇息。

司无正暂时把慈宁寺的事抛在脑后,将屋里的桌椅搬了一套到外面,与清未坐在树下晒太阳。

他问:“照理说我也不是人,怎么晒太阳一点事都没有?”

“他们不也没事吗?”司无正随手一指。

清未望过去,盯着坐在树叉上的裴之远和荀大义笑:“裴大人是半个鬼差,自然不怕太阳,至于荀大义……许是化为厉鬼就不怕的缘故吧?”

就算真相不是如此,他也猜得**不离十了。

微风徐徐,春日温暖的光透过树叉流淌到清未身上,他觉得有些困顿,伸手抚摸衣摆上的光斑,摸着摸着就摸到了司无正身上。黑色的劲装上满是褶皱,清未把手指塞进去抠抠,然后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做什么?”司无正忍笑捉住他的手,“可是不生我的气了?”

“松手。”清未咬牙挣扎。

司无正偏不松,将他的手指递到唇边亲了亲。清未刚欲再次挣扎,眼前忽然飘落了几片树叶,他困惑地仰起头,刚好对上两双含笑的眸子。

于是司无正又把另外一只鞋子扔了出去,扔完嘀咕道:“就该把他们都赶走。”

跟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倒真的把清未逗笑了。

“你和他们置什么气?”他走过去把司无正的鞋捡回来,耐心地说,“难不成你还真想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言罢见司无正一脸憋闷的模样,方知自己戳中了对方心里的小九九,登时气得笑起来:“你心里还能有点别的事吗?”

“嫂嫂嫌弃我。”

“我是嫌弃你。”他已不吃这一套,顺着话茬说下去,“你又能拿我如何?”

司无正还真的不能拿清未如何,气恼地坐在椅子上闷闷地喝了几杯茶,抬头见裴之远和荀大义变了套围棋出来下,心里也有些痒。

“你们下什么呢?”

“我让他一手,结果他还是被我吃定了。”裴之远喜滋滋地挥手,棋盘便飘飘悠悠地从树上落下来。

清未凑过去瞄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荀大义的性格一看就是急躁的,棋子被围住就绞尽脑汁地突围,结果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就如同他以命换命,结果被房晗陷害成为厉鬼一般,每次都试图反抗,每次都陷入被动。

裴之远正好相反,看事情通透得很,短暂的劣势也能化险为夷,再大的优势下也冷静地走完每一步,瞧局面已经离赢不远了。荀大义可怜兮兮地飘到树下,问清未自己还能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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