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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105)+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夜来手段相当了得,一面应付琰融,一面统领内闱,连海务朝政也通过不知何时笼络在手的外臣武将牢牢把持,料理得顺风顺水。东海水族对琰融的抵触情绪,在表面上看来,已经在夜来的铁腕重典下平复了。琰融乐得清闲,得到如此美貌又有才能的内助,简直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很快,夜来就借肚子里和司宵做下的“鬼胎”,设计了一个局。先是买通医官,将孕得龙子乃是男胎的消息传遍宫闱,又借为胎儿祈福之名行祭祀祝祷之事,示意巫祝为这孩子批示出一个相当贵重的命格,预指其将来必堪当大任。所有铺垫做足,然后嘛,当然是嫁祸延维为觊觎龙庭下毒谋害尚未出世的手足。琰融色令智昏,暴怒无极,果然将刚立不久的太子废黜,流放至外海蛮荒之地,无诏再不得回。

放逐延维的当晚,琰融念及父子天伦,多少还是心有戚戚。夜来温柔解语,一向伺候得殷勤,借机灌下他许多杯酒。琰融醉后口无遮拦,便推心置腹吐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夜来在龙宫万人之上,虽一时风头无量,毕竟所嫁非人,心内难免气苦。表面上还是敷衍得天衣无缝,喜怒从不轻易形于色,背地里总要有个发泄处。锦澜就是这个倒霉的出气筒。

被打回原形的鲤鱼口不能言,夜来兴之所至,还撺掇琰融拿她当众凌虐取乐,若正赶上司宵入宫觐见,也可留下共赏。

锦澜被圈禁在施了法术的海牙笼子里,被夜来的侍女凌波每日随身携带,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咬牙苦挨,遍体鳞伤从未痊愈。她心知肚明,自己和夜来距离越近,意味着越危险——知晓了那么多秘密,心狠手辣的夜来怎会放她活路?暂时还没把事做绝,只不过还没玩腻。一旦夜来在她身上泄够了怨愤,等在前头的就只有千刀万剐。

夜来疑心颇重,对任何心腹都不能完全信任,到了晚上,就把锦澜从凌波手里提出来,放在自己寝宫床榻旁的密室才能安心。正因为被牢牢看管着寸步不离,锦澜才能听到这对同床异梦夫妇的枕边密语。

当年临渊在烛龙的抚育下破壳而出,禀赋得天独异,方满两百岁时已修出人形。烛龙夫妇心中甚喜,携他同往灵鹫山法会听禅论道,有幸得鸿钧老祖赐一偈,曰:天极帝星出阴山。谓此子有统御八荒承天立地的命相,前途不可限量。

能得鸿钧老祖如此青眼有加的后辈,数十万年来也没出过一例。烛龙新得的幼子一时名动八荒,被众口相传奉为佳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在烛龙听来是佳话,传到东皇耳朵里就全然不是那回事。静观其变了数千年,直到小白龙离开阴山,在云梦泽自立门户,又积下战功赫赫。一切至此,都还在东皇能容忍的范畴。孰料神魔大战中,青龙神广仁意外战死,羽化前竟将东海托付临渊,他终于一跃而成为四海龙主之首。

要杜绝这个隐患,只能先设法让这生不逢时的孩子失去强有力的倚靠。

但烛九阴是上古神裔,轻易不好得罪,来硬的必然不行。东皇费尽思量,示意当年共为妖王时的兄弟亚古兽率妖族起兵祸乱,撞碎了西北半壁天穹的星宿银河,逼得烛龙夫妇殉天地大道而双双羽化。为弥补星盘的残缺而用元神作祭,为西北照彻幽阴,从此再不能以龙形现世。

自那以后,临渊再次双失父母。东皇犹不知餍足,惺惺作慈悲惜才之态,将毫不知情的临渊当成一件东征西战的杀伐利器。四海战神的美誉,便是无数次出生入死血染八荒换来。如此又遭忌惮,再被寻衅夺权,东皇为一己私欲,竟将天下水族的命运操弄于股掌之间。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寻根溯源,临渊之所以会成为一枚孤零零流落在羡鱼川的龙卵,乃是因为迦楼罗吞噬了龙祖夫妇。只是谁也没想到,就连龙凤相杀,都不仅仅是场情缘错落的意外。

东皇明知龙祖和火凰早有婚约,便在背地做了手脚,威逼月老偷偷将伏泽和澄琉的姻缘线牵在一起,却并没解开火凰赤霓系向伏泽的那一段,反而将伏泽和赤霓的红鸾星盘打乱,用生死结牵牢。那是仙族最严苛的禁咒之一,即使最情志弥坚的爱侣也不敢轻易动用,一旦牵成生死结,则一亡俱亡,同生同死,无法可解。伏泽身死,则火凰爱恨难偿,心亦成灰,最终也选择在涅槃时圆寂。

东皇一石二鸟,将龙凤之祖除之于无形,且令两族从此反目,终于稳操三界大权,从此高枕无忧。

我最担心的事竟尔应验。这番前因后果,和我当时听完雍禾所说龙凤相杀的往事后所猜测的,相差无几。临渊果然就是龙祖伏泽和白龙澄琉的遗孤。

我将锦澜吐露的隐情从头到尾琢磨一遍,思路逐渐清晰,心中已有了决定。

“我知道的,刚才都说完了。这么要紧的事,便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到处传扬开去,你究竟要我守住什么秘密?”

我沉吟片许,又问:“小叔叔……太玄他还好吗?”

“软禁在泉台,比我好不了多少。他被削了职权,已经不再是龟丞,不过念在多年来劳苦功高,在东海也算德高望重,并没受什么苦楚折磨。”

虽也在意料之中,我心头还是一抽:“你也知道你干下的那些勾当,于公于私都罪不可赦。临渊一旦醒来,无论你表现得多么诚心悔过,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一掌劈你个灰飞烟灭也差不多了。”

锦澜缩着肩膀,露出恐惧神色:“我……我明白。”

“烛九阴被逼羽化的真相,你被捉时为求活命,已在渡头说漏了嘴,临渊过后必会追问,要改口是不可能的,你便据实以告无妨。但龙祖夫妇的死,事关重大,还牵扯到临渊的身世,必须先瞒着他,也不可对任何人吐露。这就是我要你守住的秘密。”

兜率火已现世,过不了多久迦楼罗就会找来,到时免不了一场大战。但娲皇所下的指令是,这凡世固然要救,迦楼罗却只能度化不能斩杀。如果在这紧要关头,让临渊得知他的生身父母是丧生在迦楼罗口中,我怕他一时难以取舍,万一复仇心切之下,误将迦楼罗仅剩的那点神识给灭了,必将惹来滔天大祸。

东皇贬抑龙族之心早容不得一丝幻想余地,步步为营设局到如今,一旦抓住这个绝好的借口,岂会善罢甘休。更别说拂逆了娲祖的旨意,会带来怎样不可预计的恶果。临渊将成为众矢之的,天地间便再没有足够分量的人能站出来替他说话。

在还没有同东皇和娲祖同时撕破脸的本钱之前,暂时隐瞒此事,是为了救他。这就是我竭尽所能想到的——目前唯一的可行之路。

锦澜膝行上前,诚惶诚恐攀住我一片裙角:“承蒙君后看得起,事到如今还肯信任我能够保守秘密,我一定……”

“我不信任你。”我说得十分平淡。锦澜对我素有敌意,在东粼城时受了她多少明里暗里的挑衅排揎,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当真年少无知冤枉得很,更不可能凭这几句见风使舵的示弱就轻信了她。

“等会儿临渊醒了,定会提你过去问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只要你不再耍花招,今晚子时在柴房等着,我找机会把你放进富春江。绕过哑海往东一直游,取道沧浪水,就能避开夜来的爪牙,回到玉琼川——从此以鲤鱼的模样安分守己,安稳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这世上不会出尔反尔的,除了死人,大概还有不会说话和写字的鲤鱼。

柴房内寂静闷热,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好像人间轻快的鸟啼风吟都避开了我们。锦澜不可置信地抬头,爆发出崩溃哭喊:“不——”

人心不足蛇吞象,鱼心贪婪也不遑多让。

我把裙摆从她指甲里扯出来,皱眉道:“你想要的不是活命吗?果然一旦觉得危险远去,立即就开始得陇望蜀。被琰融打回原形,纯属咎由自取,这具人身原本就不属于你,乃是在富春江为非作歹吞噬生灵夺来的,有罪而不罚,死在你口里的那么多桐庐乡百姓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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