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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106)+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临渊在阗星城下跟承乙交涉的话重又浮现耳边,我依葫芦画瓢学了一遍:“人想要实现愿望,首先得学会选择愿望。目前你能交换的筹码不多,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不如痛痛快快接受提议,我还会附赠一张亲笔手书让你带回去,锦芙看了,应该不会驳我这个面子,也不至于太难为你,皆大欢喜。”

她接二连三受了许多刺激,神色变幻莫测忽喜忽悲,恍恍惚惚说:“涂幼棠,你够狠。难道就不怕将来君上知道真相,怨你在背后只手遮天欺瞒于他?”

对前半句中肯评价,我表示还算满意。擦擦手拉开门,临走前还往锦澜的瓦钵里多加了半瓢凉水,礼尚往来,当作对她知趣的褒扬。

院子里明晃晃的日光铺天盖地,刺得我一阵晕眩,似有片斑斓袍角在墙角一闪而逝,定睛再看却又什么也没有,或许只是眼花。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绕过去探看,一只破旧的木桶横倒在地,内中泼洒出的残水在泥地上渗出块印子来,痕迹边沿尚未干透。说不定是哪户邻舍的猫狗蹿过,踢翻了水桶也不一定。

我急匆匆奔回房,掀开帘子便见临渊还在沉梦中,顿感松一口气。踮起脚尖走过去,依旧在竹榻外侧和衣躺下。这张竹榻太短小,只能挤成一团和他挨得很近。临渊睡得酣畅,不知几时化出了原形,还算考虑到了竹子的承受能力,只化得同蟒蛇差不多大小,好歹没把这间屋内唯一的陈设给压塌。

龙跟蛇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好懒贪睡,这大概是他封神之后保留的最接地气的习性。忍不住伸出手去,捋一捋浅金的层鳞,片片明净丰泽,有很凉滑细腻的触感。他翻过身,缠绵地唔了声,顺势将脑袋埋进我颈窝蹭蹭,仍旧未醒。

很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觉得他哪里都好,什么模样都见之欢喜。

从小到大痴长千岁,我还是一只没有亲口撒过谎的笨狐狸。和锦澜的交涉,却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很确定,从未如此刻般坚定清醒,打定主意要将迦楼罗的秘密掩埋到底。就算将来他知晓一切,不能接受我从中隐瞒他杀父之仇的真相,怨我恨我,也在所不惜。

有什么关系呢,取舍总要有人担当,这恶人只能由我来做。而我别无所求,唯愿他一世长安,再无劫舛。

第六十五章参商

一切出乎意料地顺畅。

锦澜说完她该说的一切后,当着众人的面被再次打回原形,盛在口大水缸里示众三天,以祭奠枉死的村民。我事后同临渊商量,提议将如今已是一尾普通鲤鱼的锦澜放归玉琼川,也算给老鲤皇一个面子。否则千年万载后,鲤皇的魂魄好不容易在聚魂灯下集齐,醒过来却得知故交将自己犯错的小女儿给一掌劈死了,终归不大说得过去。临渊对此并无微词,只说随我处置。

降服了河妖,桐庐满乡百姓都很高兴。当晚在村头老槐树下燃起篝火,载歌执酒,欢庆终宵。

清风佳酿,热闹凡俗的人间岁月,似这般度日如梦。

带着蒙眬醉意与临渊携手江畔,踏月而行。我装着满怀心事,脚步难免显得沉重了些。自顾絮絮叨叨:“你说迦楼罗究竟什么时候找来呢?世上真的会有长得像鹏鸟那么大的乌鸦吗?兜率火究竟有多厉害,够不够应付?”

正魂不守舍,忽察觉他正叠声唤我名字,“幼棠,幼棠。”

我迟迟“唔”了一声:“怎么?”

“迦楼罗一事了结后,你可还愿再随我回一趟东荒?”

这话问得稀奇。我固然是不大喜欢那些个血肉横飞的权斗倾轧,但云梦泽毕竟是他的故乡,无论做不做东海龙君,断没有狠下心肠不管不顾的道理。更何况,小叔叔太玄如今身陷囹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把故人安危全部抛诸脑后。一想起那位女中豪杰,鲛中夜来,立马觉得脑仁疼。默然良久,感慨着在心里做了个总结,只要人人都克制一点爱,世间将变成美好的桃源。

但对我而言,只要有临渊所在之处,哪里都是桃源。

对照这良辰好景,本应说几句诸如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之类动听的句子,那些流传甚广的话本戏词里,无一例外都这么写。但我向来口拙,隔着墨香看纸上风月并没觉得怎么,一轮到自己,反倒近情情怯,一紧张便词穷。揉了揉鼻子,好容易挤出两个字:“当然。”

简简单单别无花巧,但我知,他定能懂得。

临渊停住步子,垂眸望过,浓长的眼睫轻覆,皎皎若兰芝玉树。被他一手拦腰托着拥在胸前,心中满是甜蜜安宁,觉得自己选夫君的眼光真不错。

他低下头凑到耳边,沉声再问:“那么,等这些杂事都料理完了,我们就成亲,你可愿意?”

从此共戴天穹,共拜日月。生,一日浮休。死,桑田未老。

“我……”

答允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一把沉冷的嗓音打断。

“她不愿意。”

我惊得一个踉跄,循声望去,长身玉立的青年从夜色深处显出身形,足见轻点江面,正分水凌波而来。

“哥哥……”

临渊拧眉,神色复杂:“涂九歌。”

刚出涂山那段日子,我孤单无依,日日盼望哥哥能早点寻来,却没想到劫后余生的再度重逢,会赶在这么个不合时宜的当口。

有太多的误会来不及解释,我蒙在当下,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方从喜忧参半中回过神,已被哥哥拽着丢上一朵云头,踉踉跄跄不知往哪里飘去。以哥哥的修为,就算出来寻我的这段时日再荒废课业,也不至于把个捏云诀掐得这般惨不忍睹。仔细再看,这朵瑞气千条的祥云下头,还挂了朵同样瑞气千条的祥云,亦步亦趋跟得死紧,磕绊间散落漫天浮沫。

临渊舍了自己那朵成事不足碍事有余的座驾,直接跃到面前把路拦个严实:“等等。”

说着便伸手欲将我拉回,还没触到半片衣袖,就被哥哥挥出手中白玉长箫挡开:“我今日寻来,是为带我妹子回涂山,没兴致跟你打架。”顿了顿,又道,“你身上如今剩下那一半修为,不是我的对手。还是留点力气想想怎么应付迦楼罗吧!”

寡言少语、冰块脸的哥哥向来很少说那么多话,若他突然一反常态,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喝多了,要么很生气。目前看来,显然不可能是前一种。

我回头看他,呜咽了一声:“哥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哥哥素来疼我,无论惹了多大麻烦,哪怕为了烤个地瓜不小心把父君的座驾一把火烧成渣渣,只要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神情,他都能立即心软到没原则。可这次不行,哥哥硬起心肠别过脸,完全不睬我。横眉立目瞪住临渊,漠然道:“我朝西寻了你七万九千里,连根狐狸毛也没看见,正没头绪,一只穷奇兽去涂山通风报信,自称是昊天大帝之子,名英招,和你有一面之缘,又说你让龙妖捉走。我踏遍西北水泽,将每一个龙妖的洞府都探遍,却没想到你竟是被敖临渊拐去了东海。现如今,天上地下,有谁不知道狐帝的女儿不仅胆大包天干涉化龙,还被废去修行贬在这一处凡世历劫?”

我背上冷汗泠泠。照以往对哥哥的了解,把每个龙妖洞府都探遍绝对是个含蓄的说法,没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把西北水泽所有倒霉的龙妖都打了个遍。

临渊端立云霭,身形显得很萧索,却没再开口做任何辩解,只固执地拦在前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你害得她还不够?幼棠年纪小识人不明,做哥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跳下同一个火坑。就算刻下玉谱又如何?以狐帝和补天宫的交情,若设法求娲皇收回成命也不是难事。幼棠是我狐族的继任女帝涂灵,不是什么人说娶就能娶——尤其,不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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