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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28)+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他看我拽着那块云锦怯怯蹭过来,没有吱声,默许了为他清理伤处的示好。我捡起一片锋利的贝叶残片,先将伤口周围腐肉仔细削除,手下力道已是放得轻之又轻,还是感觉到他身上微微传来的抽搐,似是被触痛又竭力按捺。终于包扎妥当,系上结,龙君抬起胳膊凝眉端详一阵,嘟囔道:“这结怎么系得像泥鳅一样,歪歪扭扭丑得很,快解开来重系。”

我偷偷抿唇笑笑,身受重伤也不忘注重仪表,真是爱美爱到无可救药。但他终于肯主动跟我说话了,大概表示这一节不愉快的插曲就算揭过了吧。

“龙君胸怀宽广,大人不计小狐过……”

龙君把脸别开,好半天才唔了声,撩下袖口将手臂盖住,顺带遮掩了重新打理过一遍却还不如泥鳅的如意结。

耽搁这一阵,臊眉耷眼的大垂也踩着球追赶而至,此番倒识趣不少,只远远停在丈许外不敢靠得更近。

伤口和海水之间有了缓冲,疼痛减轻,龙君心情渐渐好转,还随手送了我几颗沿途海蚌敬献的彩珠,说是东粼城外有绵延十里海市,届时可拿去换些可心的小玩意。

涂山素来清净,不似青丘作兴效仿凡间设下集市。我一直对那烟火繁盛之趣心向往之,一听东海也有这等热闹可瞧,顿时乐不可支,欢快地扭了扭身子,拍得水花乱响。

龙君皱眉提点:“做本座的随从,更需时刻检视言行,不要动不动就摇尾巴,陆上的狗子才这模样。”

说罢闲闲瞥了一眼拘在球中的大垂,这厮已经琢磨出个省心省力的窍门,将九条狐尾伸出水泡外,四爪踢蹬得累了就以尾代步,摇摇摆摆划起水来也灵活得很,就只是不大雅观。大垂被指桑骂槐指狐为狗,老大不忿,刚要还嘴又被我一瞪眼堵了回去,将九条狐尾摇得发羊痫风一般。这两人一路上唇枪舌剑火药四散,我也逐渐习以为常,就当听戏。

龙君没有骗我,半个月后,在距离东粼城还有七八十里地时,那双暌违已久的人腿终于重新化形而出。他又神色郑重立下规矩,嘱我无论何时都不可擅自显现他送我的这条龙尾招摇过市。我欣然应允,龙君虽没解释缘由,我却自有觉悟。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座龙宫里自然也不能同时出现两个拥有龙形的人,就算只有一半也不行。事关权威,半点僭越不得。

不能再以龙尾游弋,速度必然慢了下来。眼看答允太玄的两月之期将近,龙君也彻底化回人形,又从袖中唤出一匹通身似雪的白龙马来,双双骑着它继续朝龙宫跋涉而去。他那宽大的袖袍跟太上老君的乾坤袋很有一拼,什么都装得进去,不知平日随身带着那么多东西沉不沉得慌。至于九尾做桨的大垂嘛,只好依旧踩他的水晶球。

龙君在前控缰,我坐在背后极是纳闷,只觉他这怜下护短也太魔怔了些,寻常都是坐骑驮着主人,几时见主人将坐骑收得好好的扛着到处跑?大概正因如此,这白龙马被养得甚是骄纵,打不得骂不得,跑几步就要歇一歇,动不动还停下来嚼几口海藻打牙祭,又馋又懒令人耳目一新。

行至东粼城外三十里地,白龙马使起小性儿来再不肯向前,磨磨蹭蹭跑到一处珊瑚海亭歇脚。守那处海亭的是一尾大红螺,看道行约莫七百年,靠给往来行客备些牡蛎海瓜子等吃食做营生。

我数了数兜里前几日获赠的彩珠,估摸一顿简陋的东道主还请得起,讨好地朝龙君笑笑,指指隔壁桌上一盘海瓜子:“故乡小吃,要不要尝尝?”

龙君瞥一眼,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摇了摇头。

“很多年前在凡间游历,一时新鲜跑到酒楼,想要尝尝凡人的烟火烹煮是何滋味,谁知他们呈上来那鱼全都没剔过刺,险些活活把本座噎死。”

我往外掏摸彩珠的手僵了僵,想笑又不敢,暗叹真是条不知民间疾苦的娇贵的龙。想来也是,他甫一降世便被收为烛龙义子,身份已然非凡,过得金尊玉贵得很,后来自立门户,在龙宫也有成千上万的水族日夜伺候,哪里知道在民间吃鱼要先剔刺这种常识,当苍蝇小馆的炊夫都有龙宫御厨的水准呢。一条差点被鱼刺噎死的龙,也算惊天奇闻。

说话间,龙君已向殷勤游来的红螺大婶客气地付了数十枚贝叶钱,拱手表示只需借地暂歇,其余一概不需叨扰,若方便的话,从附近割几捆海藻来饲喂门口那匹白马即可。

第十八章夜来幽梦

红螺大婶是个爽快人,见豪客出手如此阔绰,言辞又谦雅和善,热心地从珊瑚凿出的壁架上取出一卷书册子来,朝我俩挤眉弄眼道:“两位客官今儿算是来着了,这可是坊间近来流传最火的黑市小说,龙宫新颁下法令,官方本不允许流通传阅的。这不,法令刚出,价格已哄抬到两枚珠铭一本,都还供不应求,一上市就卖断了货,十里八乡的墨鱼为拓印这卷书,喷墨都喷得快变成透明鱼了。原本借阅一个时辰都得收合币两枚,老身今日尽个地主之谊,借给二位打发时间,要看得高兴啊,再随手打赏几个小钱便罢。老身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和气生财,从不争多论少的。”

那翻得卷了边儿的书册跟凡间话本子颇似,封皮上赫然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龙狐传。龙君听得极纳罕,接过来哗啦啦乱翻一回,不解道:“这写的什么?”

“这个呀,是咱们东海龙君的艳情史啊!两位必是外乡远道而来的客人,多了解点当地的风土人情没坏处。”

我心头一跳,拿过来粗粗扫几眼,行文很是有点风流神妙的趣处,能描写和不能描写的地方应有尽有,起承转合虚虚实实都不缺。连章节回目也写得极是香艳旖旎,还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勾人韵味,有个叫什么“沉珠侧畔韶华虚,龙狐迤逦婆娑行”。看来东海水族的八卦氛围跟涂山比起来一点儿也不遑多让。只是好端端的,为甚叫个龙狐旖旎?他几时跟狐族牵扯到一块,看来关于云门姐夫的揣测越发有了几分准头。

龙君确然是个人才,虽远离东海日久,留下的风流传说却绵绵不绝推陈出新,都好几千年过去,还能稳居东海艳闻话题之榜首。

隔壁桌坐着一对老海龟和乌头章,面前剥空的海瓜子壳堆起来有小山高,正边吃边聊相谈甚欢。见这边厢龙君对着这书册子瞪眼发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我被那极具蛊惑的语气吸引,蹲在地上边画圈圈边竖起狐狸耳朵仔细聆听。

那龟道:“《龙狐传》被认为是黑市淫秽禁书,依老夫看,却有个九成的真。半个月前,听一群灯笼鱼嚼舌,说千多年来杳无音信的龙君突然出现在即翼泽附近,我老大不信,忙赶了过去,你猜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我上哪儿知道去!你既去查证了,那到底是不是君上?他既到了东海,又不回东粼城,耽搁在即翼泽干什么?”

老龟神秘兮兮眯眼一笑,将话音又放低了几分:“干什么?老夫赶到一看,咱们那位向来号称清心寡欲痴情念旧的君上啊,正在搂着一条小银龙怀柔四海……我远远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寻思这当口上前打搅多有不便,就没上前参拜。看龙鳞颜色,独一无二片片烁金,千真万确是咱们东海的那位君上无疑。”

乌头章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不耐起来,撇嘴道:“你们海龟说话都这么文绉绉,什么叫怀柔四海?”

“就是交尾嘛,缠得那个紧,翻来滚去好半天……啧啧,连个遮掩处也不寻,露天席地,急不可抑啊!”

“小银龙?东海最近是来了几条新近从化龙池蹦出来的小龙来着,有青有黑,大多须爪还化不齐全,离修出雌雄还早着呢,没听说有银鳞的雌龙啊。”

老龟咂摸咂摸嘴:“嗨,你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当然是从外头带回来的,妾不如偷嘛!隔得太远,我也望不真切,那雌龙也化着半身人形,却又不大像人,说鲛人也不似鲛人,手指间没有蹼,一双耳朵是尖的。倒有点像……像是千多年前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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