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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55)+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掂量一番,遂决定先带他到厨下寻摸些点心垫肚子。

舍近求远拐到御膳房,望着满室清锅冷灶,顿时双双傻眼。这才想起来,镜宫虽不出所料的精致奢华,也理所当然荒凉得万径人踪灭,连半个水族影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御厨和佳肴。

仰天长叹一回,只得挽起袖子来亲自下厨,就地取材,把那树根底下的珍珠海蘑菇挖了好些出来,架在灶火上一通猛烤。

橙黄的火舌跳跃,映得颊边温热,不禁想起杏子林旁,龙君月下烤蘑菇的风姿。一时失神,回过头来再看,眼前这蘑菇,难免就烤得有那么点……呃,焦香四溢。

春空望着盘中颜色杂灰杂白的物事,大眼睛忽闪忽闪,愣道:“姐姐的手艺……真是独树一帜,令人赞叹。”

“废什么话,姐姐我手艺再不济,肯定毒不死人,吃不吃随你。反正我成年了,又不是两百来岁的小娃子,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所以……狐族对好厨艺的判断标准,就是能不能毒死人?”

“那不然呢?春空啊,吃饭这事,纯属口腹之欲,乃是我等修行之人须得克制再克制的杂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参不破,怎能有所精进?你看龙君,除了推不掉的宫宴,什么时候嘴里吃个不停。”

小奶娃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终于抵不过腹中空空,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决朝蘑菇咬了下去,脸上挤成皱巴巴一团:“未来的姐夫……好口福。”

装模作样这事,只要开了头,就得一气呵成,断没有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的道理。我转过身去,给他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后脑勺,清了清嗓子笃定道:“那是自然。”

春空吃得艰难,慢条斯理好半天才咽下一小口,又眨巴眼:“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就这么跑出来,姐姐一定很挂念龙王吧,三句话不离他。”

我心惶惶,诧异回头:“有这么明显?”

难为他小小年纪,时不时扮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倒也活灵活现。这小子两爪一摊:“姐姐自己觉得呢?”

“才怪,欠他那么多高利贷,这下一笔勾销,心里不知多爽快。”

“唉,俗话说那个‘易求无价宝,难得……'”

这话就严重了,我被念叨得头皮发麻,赶紧抽刀断水:“俗话还说了‘食不语,寝不言',这盘蘑菇要吃不完,以后连草根树皮也欠奉。”

春空嗷呜一声,赶忙把整张脸埋进盘子里,吃得狼吞虎咽头也不抬,显然是真的饿坏了。

“春空啊,你说你干点儿什么不成?小小年纪,干吗跑出来乱打仗?这下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吧。”

春空口里塞满吃食,含含糊糊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长兄从军?可就算征兵不足,也没有硬拉两百岁的小奶娃去上阵对敌的道理,这太……”

“不是征兵,是我自己一定要去。姐姐有所不知,按族谱记载,我和弟弟妹妹正好排在了‘思’字辈。二妹妹名‘思夏’,三妹妹唤‘思秋’,最小的弟弟叫‘思冬’。”

“唔……好名字。大俗大雅,朗朗上口得很。按排行,恰是个‘春夏秋冬’嘛。”

夸完才猛然觉出不对,“等等……春夏秋冬,‘思’字辈……所以你其实……应该叫……叫……”

小奶娃把空盘往脚下一撇,当即瘪着嘴泫然欲泣。为了维系来之不易的忘年手帕交,我硬是把“思春”两个字咽下肚去,憋笑憋得肝肠寸断。难为他,好好的唇红齿白少年郎,叫什么不好,偏叫个思春。这样让人难以启齿,已经明显超出什么雅俗之论的范围,难怪他死活不能接受。

彻夜促膝闲扯间,我终于弄清楚连鱼叉都捏不稳的小春空,何以够胆孤身闯龙潭。

话说夜叉族崇武,军功才是衡量族人在族中地位的唯一标准。没有战绩,就没有赢得尊重的资本,更别提话语权。夜叉四皇子乃春空的皇叔,可见这孩子出身不低,大小也是王族宗室子弟,论资排辈也好,尊重旧俗也罢,轮到头上的排行就是板上钉钉,改名更是万万不能。若哪个小字辈都敢随心所欲地自己更名改姓,岂不乱了辈分纲常?

于是苦命的春空求告无门,绞尽脑汁才琢磨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偷溜进此番偷袭东粼城的前锋营,到真正的战场历练历练,试图蒙混个看得过去的军功扛回家。说不定在族谱上改名的事还有商榷余地。

一席话听罢,我唯有咂着嘴唏嘘不已:“少年,就为区区一个称呼,你也是太拼了。”

“原本小孩子家叫个什么都无所谓,贱名儿好养活嘛。可我很快就会长大啊,再过八百岁就成年了,难道等以后遇见心仪的姑娘,我要站在她面前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思春是也'?”

他边说边咬牙握拳:“为了终生幸福,必须豁得出去。”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默默抱着腿打了个哆嗦,“诚然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这厮打着饱嗝,夸张长叹一声:“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小离家老大还……”

春空一转文,我就脑袋疼。好容易把他哄睡下,片刻也等不下去,立即去寻流泉宫。

如果迷路能当饭果腹,世上哪里还需要蘑菇。

原本熟记于心的几条通途,走着走着就迷茫到神仙也犯愁。

伫立在面前的巍峨殿宇,和记忆中的流泉宫位置一般无二,规格却又大了数倍不止,重檐叠翠,飞阁流丹。此情此景,令人如坠迷雾。我几欲破壁而去,又见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细辨之下,题的是“绾云宫”。

虽不是要找的流泉宫,来都来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缓步拾级而上,推开虚掩殿门的刹那,已被眼前场景震惊得无法言语。大片闪烁的流萤汇聚成一片光影的潮水,争先恐后朝外涌去,差点把我掀个跟头。

我手忙脚乱赶紧将殿门闭合,宁静的漆黑重新蔓延开来。

殿中全无半点灯火,剩余的流萤蹁跹四散,洒下一片淡绿的幽焰,点染得四下清光斑斓。内中格局与海底流泉宫肖似,借着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微弱光辉,依稀可辨,内中端的是空空如也。藻井画壁色泽凝艳欲滴,仿佛昨日刚刚点画而成。帷幔轻纱悬空飘垂,不见一几一案,一应摆设俱无。高台玉阶的尽头,当然也没有另一面溯世镜。

当下甚觉失落,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这地方又大又空寂,静得人心慌意乱,光线暗淡得近乎不能视,但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牢牢缠绕住双脚,被不由自主拉扯着前行。

我从没来过这里,却又对每一条本该陌生的甬道了如指掌:哪里有立柱、哪里设隔屏、何处转角窗扉净、何处雕阑悬宫铃。

最后停在殿宇尽头紧闭的朱漆对门前。

从悬梁直开落地的两列长窗被海上疾风吹开,海风清澈微咸,如同湿润的眼泪漫卷。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哀戚,被这莫名的伤感牢牢抓住,连手脚都变得冰冷。

如果没有做好承受一切真相的准备,就不要轻易打开掩藏秘密的匣子。

满室大红帷帐如怒潮翻卷,心头狂澜亦相去无几。

门后是个奢华无比却显然荒废已久的喜堂。

一切都维持着它当年的模样,断裂成两截的古琴横陈案上,一弦一柱,诉说着无从探寻的变故和慌张。烧了半截的龙凤喜烛,红泪淋漓,似凝固千年的血,凄怆而触目惊心。

牙床前的纱屏倒地,斜搭在覆满尘埃的脚榻上。雕花喜床四周挂满无数影影绰绰的红纱,约莫见其后锦衾横陈,一片凌乱。我咬着唇,孤零零站在地心,如被困在茫茫孤岛浮屿,迟迟不敢上前去将那濡湿的纱帷束起。

龙君从不让人靠近的海上禁地——东海镜城最深处的秘密——就是这看起来兵荒马乱的喜堂。原来他是娶过亲的,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整个龙宫上下都守口如瓶,连太玄也从不敢提及半字。他娶的究竟是谁?东海龙主正经迎娶的君后,何以在《八荒志》里全无丁点记述。只有一个原因,那是个不容于诸天的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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