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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华亭(88)+番外

孟兰亭彻底地放下了心,再三感谢,送走了医生,她就坐在病床边上,握着孟若渝的一只手,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守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弟弟,心里充满了感恩之情。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盐水挂完了,孟兰亭拔掉针头,就这样病床前继续守着,守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到边上仿佛有什么动了一下,本能般地立刻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竟然卧在了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若渝!”

孟兰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一下坐了起来。

“姐!”

一声沙哑的,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立刻在耳畔响了起来。

孟兰亭转头,看见弟弟握着自己的手,人就坐在昨晚自己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好,脸上带着笑容,双眼欣喜,目光亮晶晶的,仿佛眼底藏了两颗夜空里的小星星,和孟兰亭记忆里的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孟兰亭定定地看着冲自己笑的弟弟,没有反应。

“姐,我好多了,你别担心——”

孟兰亭依然没有做声。

孟若渝目光里的欣色慢慢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了愧疚的,小心翼翼的神色。就仿佛他小时候做错事,被孟兰亭抓住时的那种反应。

“姐——对不起,我知道你和娘一定在为我担心……我的病没事了,你别替我担心了……”

“娘她现在还在家里吗?身体怎么样了……”

他迟疑了下,仿佛鼓起勇气,小声地问。

“啪”的一声。

孟兰亭抽回自己那只弟弟握住的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她用尽了手上全部的气力。

孟若渝的一侧面颊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指印,人因为虚弱,也被她打得歪了过去,一下扑到了床沿之上。

从小到大,姐弟感情亲笃,这是第一次,孟兰亭动手打了自己的弟弟,还是这么重的手。

孟若渝慢慢地直起身体。

“姐,我知道,我辜负了你和娘的期望,我对不起你们。你打我是应该的。姐你要是不解气,你只管再打……”

他抓住了姐姐的手,让她再打自己。

孟兰亭的眼眶红了。

她抬起手,可是这一次,胳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若渝,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娘。”

“去年她生了病,那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和你的联系。我怕娘担心,瞒她说你还在学校,学业很忙。娘怕你担心,说不要告诉你,说自己的病会好起来的……”

她潸然泪下。

“最后她的病没好,临走之前,对你念念不忘。她不知道,她的儿子,人已经不见了。”

孟若渝一动不动,宛若石化,良久,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失声痛哭。

孟兰亭坐在床沿上,看着弟弟不住地磕头流泪,拭泪,从床上爬了下去,扶住他。

“娘已经走了。我刚才打的那一巴掌,是替她打的。你活着就好,娘气过了,她会原谅你的。”

“若渝,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姐姐再不愿,也不会拦你。但是我不明白,就算你怕我们阻拦,难道你就不能给我带个消息?你这样一声不吭回国上了战场,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该怎么办?”

孟若渝呆住了。

“姐,我中断学业回国,原本是打算先回家,取得你和娘的谅解的。但是人在船上,我就从无线电里听到了北方战事吃紧,援军不力的消息,我和几个同船的人,决定下船就投奔北方,志愿参战。下船的时候,我曾在邮局往家里投了一封书信,请求你们的谅解。”

“后来我被一个炮弹击伤了头,醒来,好些事情都模模糊糊,想不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就这样我入社,成了其中一员。入狱后我生了病,脑子反倒渐渐清晰了起来,我陆陆续续地记起了以前的事,想让看守给你们传个消息,又怕连累到你们……”

“姐,你原谅我。我让你们担心了……”

孟若渝膝行到了孟兰亭的面前,仰面望着她,双眼通红。

孟兰亭再次流泪,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一边替弟弟擦着眼泪,一边点头。

“往后你做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记住了吗?”

孟若渝红着眼睛,用力点头。

孟兰亭终于止住了泪,让弟弟躺回到病床上,等情绪慢慢平稳了些,叫了医生过来,再替弟弟检查身体。

孟若渝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长达一年的牢狱里的日子虽然险些夺去了他的性命,但在这里,接受过最好的治疗之后,就像医生说过的那样,身体渐渐开始恢复。

孟兰亭知道弟弟的身上戴着重罪,门外日夜轮班的便衣,应当就是看守,所以也没有起过通知周教授夫妇的念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己一直留在医院里,在旁日夜陪护着弟弟。

就这样,两个星期过后,有一天,医生说,病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回去后,吃些药,休养一段时日,身体应该就能完全恢复。

孟兰亭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不可避免的担忧和不安。

这些时日,她一心照顾弟弟,没有空,也是刻意不想冯恪之那边的事。他也没有露面,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现在弟弟的身体恢复了些,那么显而易见,接下来,直接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去处了。

是回到监狱,还是别的什么处置?

她怯于主动去问,也不敢在弟弟面前露出忧虑,直到这天,她喂弟弟吃了碗粥,听见他说:“姐,我犯的是重罪,审判的话,极有可能死刑。他们没有送我上法庭,就那么关着我,应该是要让我死在里头。我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你的面了。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谁把我放出来的?”

孟兰亭心微微一跳,抬眼,见弟弟看着自己,目光带着疑虑,含含糊糊地说:“是一个和咱们家以前有关系的爹的老朋友的儿子帮的忙……”

“谁啊?”他追问,显得有点好奇。

“你别管,先把病养好……”

“能把我从那种地方送出来……还是爹的老朋友的儿子……”

孟若渝显得有点费解,思索了下,突然抬眉。

“是冯家?那个和你从小订了亲事的姐夫?”

孟兰亭心倏然一跳。

“是他帮的忙,但你别胡说。没什么姐夫,婚约本就不作数的,也解除了。我和他没关系了。”

孟若渝显得很是吃惊,困惑地看着她:“那他怎么又会帮我放出来?”

孟兰亭无法回答,将粥放在了他的手里。

“你自己吃吧。我去问问医生,到底哪天可以出院。”

她站了起来,转身出了病房,却看见张秘书来了,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愣,朝他走了过去。

张秘书起身,将孟兰亭引到医院走廊的一个角落里,看了眼身后,脸上露出笑容,压低声说:“孟小姐,恭喜你了,令弟的案子已经销了,往后没事了。”

孟兰亭呆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有一点,劳烦孟小姐转告令弟,往后,切不可再犯这样的事。”

孟兰亭终于醒悟过来,急忙点头:“知道了!”

“医院里的费用也都结清了,哪天方便,你可以直接将他接出医院回家。”

孟兰亭一时间说不出话,定了定神,向他道谢。

“唉唉,我可不敢居功。”

张秘书急忙摆手。

“我就一办事的。反正恭喜你了,孟小姐,这件事就这样结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孟小姐你留步,不必送。”

张秘书传完话就走了。

这个下午,孟兰亭独自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望着窗外那株沐浴在明媚阳光里的茂盛的梧桐,出神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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