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169)

话虽是好话,可她的神情却满是嘲讽。

陈滢却是反话正听,顺势便点了点头:“四妹妹说得很是。舅父为百姓着想、替百姓出头,确实是个好官儿。我大楚的官员若是都能这样,何愁不兴盛起来?”

陈涵怔了怔,旋即那一口气便堵在了胸口。

这人到底会不会听话?

她就听不出这话里的讥讽吗?

直眉瞪眼地瞅了陈滢好一会儿,陈涵方才“嘁”了一声,道:“三姐姐,您在这儿高兴个什么劲儿?长公主殿下就因为您那位好舅父才挨了罚,三姐姐没听出来么?”

“那又如何?”陈滢反问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长公主殿下做了错事,自然就该受到惩罚,就算没有舅父,也会有其他人禀明陛下的。”

说到这里,她忽地话锋一转,正色道:“倒是四妹妹,关心朝政虽非坏事,也能够拓宽眼界,但说话还是需要小心些,你方才这话如果被有心人听去,一顶‘不敬’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要知道,捅出此事者虽是舅父,惩罚长公主的,却是陛下。”

此言一出,陈涵便愣住了。

好一会儿后,她的后背才“刷”地冒出一层冷汗。

她方才光顾着对陈滢冷嘲热讽,却险些忘了这一层,如果不是陈滢提醒,她接下来还要说些难听话呢,届时不正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身子往后缩了缩,旋即又强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来,挺着脖子道:“要……要你管!”

陈滢本就没有要抓陈涵小辫子的意思,只是提醒她罢了。

元嘉帝是个开明的好皇帝,本朝也没有妄议朝政的罪名,但是,陈涵说话也确实欠考虑,陈滢出言提醒,也是怕这个莽撞的妹妹惹祸。

“多谢三妹妹提醒。”陈湘此时也醒过味儿来了,不由面色泛白,轻声说道。

陈滢笑了笑,不复再言,陈涵想必也有些后怕,一时间也没话说,于是,这堂下便就此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安静并未维持太久,李氏很快便走了过来,和声道:“且先回吧,你们想也都累着了。”

陈涵这才像是缓过口气来,三姐妹同声应是,一行四人便跨出了瑞藻堂的正房。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后,李氏便柔声问陈湘道:“二丫头,你们这一路来济南可还好么?你母亲身子可好?你几个弟妹好不好?”

这原不过是客气话,陈湘便一一地答了,言语间十分有礼。

那厢陈涵显是已经忘却前事,此时便将眼珠转了转,插口笑道:“托二伯母的福,我和二姐姐可真真是长了见识,若没有二伯母,侄女和二姐姐也不会走这一遭儿。”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明着是客套,实际上却是在暗讽,甚至还有几分怨气。

李氏却像是没听懂,温婉地一笑,道:“傻孩子,都到这里了还与二伯母客气。”说着又转首往四周看去,笑道:“我见服侍你们的人不大多,罢了,等明日我禀了老太太,找几个积年老嬷嬷来给你们使唤。她们都是从小儿教我规矩的,个个儿精明能干。有她们服侍着,伯母这心里才安。”

陈涵面上的笑容,立时一僵。

积年老嬷嬷?

教规矩的?

那可不就是最难应付的下仆么?

这样的老嬷嬷,你平素必须得敬着才行,可不是小丫鬟由得人随意处置。而李氏这一开口,就把这么难缠的嬷嬷给送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陈涵拼命地转着眼珠子朝陈湘使眼色,想叫她开口推拒。

可惜的是,陈湘根本就没去看她,只温驯地垂首应是。

陈涵又气又恨,无奈之下,只得强笑着开口道:“二伯母太客气了,服侍我们的人尽够了,不必如此麻烦。”

“你这孩子,跟伯母还这么客气,伯母可不答应。”李氏的声音温柔至极,然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你们既是叫我一声伯母,我便必定要将你们照顾得妥妥当当,这是我身为长辈之责,你们若再客气着,伯母可要恼了。”

半真半假、软中带硬的一番话,直堵得陈涵再说不出什么来,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李氏扫了她一眼,面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轻言细语地道:“好孩子,你们是不知道,你们来了,伯母可有多欢喜。有你们陪着,我也不寂寞了,素日里抄经念佛、做个针线什么的便也有了伴儿,真真是想一想就叫人高兴。”说着她便又蹙眉,面含轻愁、眸蕴浅忧,温温柔柔地道:“只你们可别嫌弃伯母絮烦才是,若不然哪,伯母可就得伤心了。”

第221章 层级碾压

这番话真真是软到了极致,可陈涵脸上的笑容却以肉眼可见了的速度僵硬了起来。

抄经念佛?

做针线?

她们每天应付学里的功课还忙不及,如今李氏竟还又给安排了这么多事儿?

难不成她们往后就只能在这些长辈或夫子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了么?

陈涵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想要开口拒绝吧,偏偏李氏把话头儿都给堵死了,让人根本无从拒绝;而若是就这么认下,这日子还叫人怎么往下过?

看着陈涵急得脸都绿了,陈滢便在一旁叹气。

何苦来哉呢?

李氏这种资深宅斗人士,岂是陈涵这半桶水能斗得过的?这完全就不在一个层级上啊,李氏都不必出手,两句话就把陈涵给碾压成渣了。

“二伯母,我……侄女……平常还有好些功课要做呢,只怕那抄经……那什么……”陈涵咬着嘴唇说道,手里还不住地绞着帕子,额头都见汗了,只觉得每说一个字都特别地艰难。

李氏也不接话,只柔柔地看着她笑,那眼神里仿佛带着点儿旁的意思,又像是什么意思都没有。

陈涵直被她笑得心头发憷,嗫嚅了一阵,就再也没办法往下说,只得绿着一张脸闭上了嘴。

“傻孩子,伯母与你们说着玩儿呢,你怎么就当了真?”李氏忽地笑了起来,拿帕子掩着嘴,眉眼间尽是恬和:“抄经念佛这些事儿,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耐得住?你还真当伯母是那等严苛不过的长辈了么?”

说的仍旧是软话,话里却藏着刀子。

陈涵虽不能品出全部的滋味来,却也听出这话不好接,张口想要回上几句厉害的,只脑瓜子却不得劲儿,词穷得紧。

便在此时,李氏忽地将帕子一收,似喜似恼地道:“只你这孩子也莫要太生分了去,若不然,伯母便会觉得心头有愧,少不得便要多派几名嬷嬷来服侍你们。”

这已经不能算是言语机锋了,完全就是阳谋,大约是怕陈涵听不懂,于是干脆挑明。

一听到“嬷嬷”二字,陈涵心里便抖了抖,那话到口边立时拐了个弯儿,面上也死撑出个笑来,道:“多谢……嗯……二伯母照拂。往后我们姐妹……嗯……一定会好生相处的,侄女也一定会多听二伯母的……嗯……教诲。”

天知道这话她说得有多拗口,生生咽下了之前的那些阴阳话,临时现编了这么一段出来。

“四丫头这话说得是。”李氏笑着接口说道,一面便爱怜地摸了摸陈湘的头发,柔声道:“往后咱们都住一块儿啦,你们两个也别与二伯母客气,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与我说,就把这里当家里一样。”

“多谢二伯母。”陈湘与陈涵同声语道。

到得这一刻,陈涵才终是完全地放了心,却再也不敢造次,生怕李氏一个高兴,就真个叫她们陪着抄经,或是遣一堆老嬷嬷管头管脚地,那可真要把人给闷出病来了。

陈湘一直低着头,耳根儿有点发红,似又开始窘迫起来,显是已经听明白了李氏与陈涵的言语官司,却始终不曾多说半个字。

李氏见状,心下倒生出了些许怜爱。

虽然平常不大出门儿,可她却也时常听人说及府中各女,深知这个二侄女是个老实的,与陈涵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