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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72)

“原来如此。”他再度说道,面上沉吟渐消,对陈滢的解释生出了几分信服。

如果陈滢是天马行空提出的这个设想,他虽也会信,但总会存疑,可“字验”却是个很好的实例,让他的感受更为贴切。

“这般看来,这四组数字确实很像是从‘字验’上引伸而来的。”他最后说道,将身子朝后靠了靠,神情松泛了许多。

陈滢笑看了他一眼,安然地道:“在初看到这四组数字时,我确实也想要从中找出规律,但此法不通,于是我才想到了‘字验’上头去。”

侦探先生精通数学,陈滢自己亦曾是个学霸,找出数字间的规律这种技能,她自问是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

而如果连她都找不出规律,那就表明,这四组数字并无规律可言,而是有别的意义,于是她很快便想到了这种并不复杂的近代密码。

“自然,很可能我的猜测也是错误的。”陈滢再度说道。

她也并不敢太过于托大,毕竟这仍旧只是她的推测罢了,只能说是为裴恕提供了一条思路,并非就是定论。于是此时便又续道:“只小侯爷既问到了我这里,我自然要说出我的想法。我还是那个观点,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一切看似匪夷所思的办法,都可以去尝试一下。”

“此言甚是。”裴恕对此表示了赞同,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陈滢在迷宫里挖花草的情形。

彼时,又有谁会想到,这位陈三姑娘竟还就真能以那种怪异无比的“植物分布法”,把迷宫给“挖穿”了去?

思及至此,裴恕心中越发地有了底,面上便又露出了那种略带邪气的笑容来,调侃地道:“三爷不必太过自谦,一线天拒敌、鬼哭岭探路,再加上何老太爷命案,这桩桩件件皆表明了,举凡三爷所思,必为至理。”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但裴恕心里或多或少却是这样认为的。

陈滢此前的表现委实是太出色了,若她是个男儿,裴恕指定早就把人给弄到裴家军当军师去了,断不会如此时这般,要问点儿什么事儿还得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才成。

“小侯爷太过誉了。”陈滢弯着眼睛笑了笑,心情甚是舒畅。

所谓合作,总是要建立在互信互利的基础之上。如今,她与裴恕的合作关系,应该已经进入到了良性循环的阶段。

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心下忖度着,陈滢便起身来到红泥炉边,欲将那提梁壶拎起来沏茶。

只是,那一道弯弯的提梁被火烧得滚热,着实烫人,陈滢的手方一触及,立时便被烫得缩了回去,旋即她便转眸四顾,想着寻块帕子来垫手。

谁想,她这里方一动念,身旁忽地便是一暗,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随后探进视线,轻轻松松地便将那提梁壶提了起来。

陈滢讶然侧眸,便见裴恕没事儿人一样提溜着水壶来到案边,向那汝窑豆青茶壶中注了些热水,一面便道:“此壶甚烫,我来吧。”

说话间他便将茶壶灌满,复又置水壶于炉上,回手便执起茶壶倒了两盏茶。

陈滢微有些愕然看他做着这一切,总觉得,他此刻的行径,与往常实是大相径庭。

“喝吧,茶叶是上好的。”裴恕坐下来后便如此说道,仿佛并没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些什么。

而陈滢却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小侯爷居然给自己倒了茶?!

陈滢记得很清楚,在四宜会馆时,她顺手替他斟了盏茶,结果他不但不喝,还重新洗了个杯子过来。

今儿他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心中揣着这些疑问,陈滢面上却是不显,谢了他一声,便坐回原处。

那张密码纸还搁在案上,沉吟了片刻后,陈滢便又接续起了方才的话题:“一般说来,这密码对应着的书,应该不是很偏门的那一种。若是小侯爷有闲暇的话,不妨找些市面上的书来试一试,没准儿就能找出这四个字来。”

她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将茶盏端了起来,又道:“如果这四组数字不是东一组西一组,而是连贯排列的,那么,找出来的那四个字,应该能凑出一句整话来。”

裴恕倒也不瞒她,直言道:“那残页只有巴掌大小,刚好写下这四组数字,我想,它们应该是连续的。”

“如此便好。”陈滢喝了口茶,笑容惬意。

她又帮了裴恕一个忙。

算上无名女尸身上的木雕以及迷宫那一回,裴恕欠她的人情,应该不算少了。

这是否便意味着,她想要做的那件事,正好可以在此刻提及。

这般想着,陈滢便慢慢地搁下茶盏,凝目看向裴恕,干净的眼眸中,涌动着一种大异于以往的情绪。

裴恕立即便感知到了,举头看了她一眼,眉毛便挑了起来,问:“陈三爷这样看着本官,莫非有事?”

“是,我有件事想请小侯爷帮忙。”陈滢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一面说话,一面便自袖中拿出了一只香囊。

第225章 走出闺阁

裴恕扫眼看去,便见那香囊以上好丝绢缝制,系绳是绚丽的水红色,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物件儿。

他唇边的笑容就有些意味深长:“三爷莫非要赠本官锦囊妙计不成?”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玩笑,陈滢不由莞尔,道:“小侯爷说错了,这不是锦囊妙计,说是‘锦囊麻烦’还差不离。不过么……”她话锋陡然一转,加重了语气:“除了小侯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帮得上我。”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动手解开了香囊上的系绳,自其中取出一张折得很紧的纸来,当着裴恕的面儿,一点一点地展开,铺在了案上。

裴恕略觉错愕,垂目看着在眼前逐渐变大的纸张。

那是一张图纸。

随着图纸展平,他看到,在纸页的最上方,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字:

泉城女校暨妇女儿童庇护所。

裴恕那双单眼皮的眼眸里,迅速浮上了一丝讶色。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小侯爷觉得不舒服。”那道通透的声线响了起来,正是他平素听惯了的声音,山泉般地清冷,有一种格外地干净:“可是,小侯爷是目前为止最适合推进此事之人,所以,我只能继续往下说了。”

陈滢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了停顿,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话语留出思考的空间,很快便又重新响起:“小侯爷应该记得,在四宜会馆那一次,我曾说过我想要做一件事,很可能需要小侯爷相助。如今,这件事就在小侯爷的眼前,而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因为,仅凭我一人之力,此事是难以达成的,它需要官方……朝堂官员的支持,或者说,是需要像小侯爷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来名正言顺地促成此事。”

言至此,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裴恕的眼睛,说道:“这张图纸,便是我平生所愿。我希望着,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让这样的女校与庇护所遍及大楚,以使我大楚朝的女子能够在被族人抛弃、受世人唾骂之时,不至于无处可去;亦使我大楚朝那些出身低微、贫病交加的幼童,得以享受一个健康、正常的童年。”

“扑棱棱”,冬日的寒风拍打着锦帘,携来远处隐约的梅香。几粒细细的雪粒子扑上帘幕,却又迅速被屋中暖意融化,点点滴滴,落上石阶。

下雪了。

元嘉十五年十月,济南城冬天的第一场雪,便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飘然而至。

裴恕定定地看着案上的图纸,那张仿佛总带着三分怒意、三分嬉笑的脸上,蓦地,衍变出了一抹极其强烈的痛楚。

在这个瞬间,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些他拼命想要遗忘、却又深镌于脑海的旧事,飞快地涌了上来,将他淹没。

他扶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脊背挺得笔直,如同被陈滢的话击中,又像是已经瞧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