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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85)

最后这一句里,厌恶没了,活泼得仿佛鸟儿轻啼。

曲廊里安静了片息,卢宛宁便又幽幽地开了口:“可惜了儿的,国公府二姑娘并四姑娘两个却是无辜,什么都不知道,还跟那李姑娘论着姐妹。更可怜的是,那陈三姑娘与她们还是一家子,沾在身上就甩不脱了,真是的……”

言至此处,她便又叹了口气,仿佛再也不能接续下去。

不过,很快地她便又重开了口,换了个话题道:“二姐姐到底比我年长些,千万要忍耐,没见祖母并大伯母她们心里头再厌烦,面儿上却还是亲热着么?”

“我省得。”卢宛音不像她妹妹那样善谈,不过,对于卢宛宁的看法,她应是很赞同的:“六妹妹也需小心,莫要着相。人家是客,咱们总要尽地主之谊。”

卢宛宁响亮地笑了一声,仿佛拿手掩了口,那说话声由此变得含糊起来,却仍是一字一句飘进陈滢的耳中。

“要依我说呀,什么知府姑娘、国公府三姑娘,在那荒郊野地里呆了整宿,还好意思称什么贵女?说是把贼人打跑了,这话谁信?我听人说了,那贼人有好几十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怎么把人打跑?准定是叫人俘了去,如今不过是为了脸面不难看,就编了这些谎话来糊弄人,真真可笑。”

这声音仿佛带着表情,不屑、怀疑、轻蔑甚至一丝莫名的嫉妒,皆历历在耳,几乎能叫人看见那说话的小姑娘翘着嘴角,眼含冷笑,长长的裙带在春风里飘啊飘。

“你小声些。”卢宛音劝了一句,淡而清冷的语声,没什么压迫性。

“此处无人,便说也无妨。”卢宛宁满不在乎地说道,旋即又是一声满含讥讽的笑:“说来,表姑父他们也真傻,就不能学学人家的厚脸皮么?为什么要实说一家子被贼人掳了去?如今倒好,表妹被人污了身子,表姑父便把人送到了咱们家,祖母和大伯母日日愁烦,偏表妹没一点数儿,不说自己想法子了断,倒还有脸整天做吃弄穿的,真真是个狐媚子。”

此言一出,陈滢终于明白,方才卢宛宁的那一丝嫉妒,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她是在嫉妒陈滢她们“掩饰得法”,而忠勇伯府的那位表姑娘,却没有这样的“厚脸皮”。

“罢了,这话不该我们说。”卢宛音再度出言制止,仍旧是清清淡淡的态度,与其说是阻止,倒不如说,是一种不得不持有的态度。

赞同其观点,却反对其表达。

陈滢的嘴角动了动,伸臂推开了窗扇。

“哗啦”,一声轻响,若风皱湖水,又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曲廊中两主四仆,齐齐看向水阁,表情之丰富、面色之变幻,若拟之于形,怕是能涂抹出几大团色块儿来。

“抱歉,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陈滢仍旧坐着,隔了几株嫩叶如尖的柳树,隔着那朱窗与画栏,向卢家姐妹打了个招呼。

语罢,也不待对方接话,便顾自讲了下去:“卢六姑娘质疑那晚之事,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没去过鬼哭岭,不知道那里的地势以及我方拥有的各种器物。如果两位愿意的话,我可以现场演示一下我们是如何把贼人打败的,两位意下如何?”

无人应答。

若无风动树梢,这一刻的曲廊,堪称死寂。

卢家姐妹愣在当场,那几个本应快速反应过来护主的丫鬟,也暂时失去了说话或行动的能力。

听壁角这种事,并不鲜见。可是,壁角听到中途却突然跳将出来,大声表示自己的存在,这就很少见了。

不,应该说是头一回见。

哪怕是最没成算,性子最急的人,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她愣是干出来了。

这实是卢氏主仆人生经验之外的体会,是以,她们集体懵了。

“我看不必了。”

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卢宛音蓦地语道,语罢,拂袖转身,那一袭素白的长裙飘飘若举,云絮般移向曲廊的尽头。

如果不是那脚步过于匆促,而她的嘴角又在那一瞬间抽搐得如同痉挛一般,这样的退场,应该还算是体面的。

然而,只有卢宛音自己知晓,这一转身、一抬袖中的狼狈,说是落荒而逃亦不差多少。

第242章 当笞五十

“二姐姐就这么走了么?”

卢宛音的举动似是击碎这寂静的一颗石子,让卢宛宁终是醒过了神,于是提声说道。

她的反应与卢宛音正相反,不退反进,一脸坦然。

似笑非笑地说出了那一句后,她便淡淡地看了看水阁中的陈滢,随后,嘴角便翘起了一个讥嘲的弧度:“陈三姑娘听人壁角,竟也能听得如此光明正大,真真叫人佩服。”

“背后道人短长,似乎也并不能称之为良好的教养。”陈滢的语气很平静,纯然是就事论事的态度。

卢宛宁若无其事地抬袖理鬓,答得亦极淡然:“背后议论别人确实有错,却也不过是小节罢了,总好过那些在野外和贼人过了一宿的人。那可是名节大事,于女子而言,比生死还重。”

最后五字,语气格外地沉,仿若要用这短短一语,将人压制于地。

“卢六姑娘这话说得很不准确。”陈滢的语声干净至极,完全没受那五字真言的影响:

“那天晚上我们守住了山谷,与贼人战斗并且击败了他们。您用一个‘和’字代替了这一切,卢六姑娘,您这是在偷换概念。若这是有意为之,那么您就是在造谣污蔑、无中生有;如果这是您无意为之,那么我希望您能找个学问好些的夫子,好生学一学用如何用正确的语言去描述事件。”

卢宛宁的神情滞了滞,旋即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位陈三姑娘,说话怎么这般不着四六?

都被人指摘到脸上去了,她不说难堪羞愧,竟然还有闲心去管别人会不会说话?

明明是对方理亏,明明是她卢宛宁占据了最高点,可是,对方的回应却是如此之怪异,让她有了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被那棉花反弹了一脸的感觉。

这可是名节大事啊,是一个女子拼死也要守着的事物,怎么这位陈三姑娘看上去像是一点也不在乎?

这人的脸皮,何其之厚?

“陈三姑娘这是词穷了,倒晓得来挑我的刺儿?”卢宛宁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风度,扶在栏杆上的手指却因愤怒与震惊而颤抖起来:

“既是你说到了当晚始末,那咱们就来论一论那晚的情形。招远县令之事想你也听说了,他们有十余名军卒护卫,却仍旧叫贼人掳去了家眷,死伤惨重。据我所知,你们几家车队只有三名侍卫护着,围攻你们的贼人却有好几十。就凭那区区三人,怎么可能打退贼人?”

说到这里,她已是满脸嗤笑,将衣袖掩了唇,只露出了一双满含讥诮的明眸:“所谓欲盖弥彰,这话用在陈三姑娘你们身上,正当合宜。名声乃是头一等的大事,自不能轻忽,你们知兹事体大,于是就编了通谎话糊弄世人,不过是用来蒙蔽那些无知之辈罢了,明眼人谁看不明白?”

她的声音越发清亮,仿若带笑:“分明是你们自己名节有亏、行为不检,你们不想着在家思过也就罢了,竟还觍颜到处指摘旁人。所谓反咬一口,差不多便是如此的罢。”

一番话说下来,无一字不重、无一字不难听,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直接将脸皮扯烂为止。

寻真与知实直气得浑身乱战。

卢二姑娘这话委实太过毒辣,堪称字字诛心

这一回,这位陈三姑娘只怕要无地自容了。

卢宛宁如是想道,面上的笑容格外甜美。

“卢六姑娘,您那晚与我们在一起么?”干净的声线响起,根本不为此前言语所动,甚至就连那语句间的起伏,都不曾起半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