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

陈漌僵直地挺着背,面孔白中泛青,浓重的屈辱感使得她几乎无地自容。

她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抬头直视着郭媛,语声微颤:“我国公府姑娘的教养,不劳长公主府费心。香山县主再是有品级,也管不到旁人家里去。”

话说得很硬,也只有国公府的姑娘才敢这么跟县主叫板。

郭媛的眼睛里划过了一缕阴鸷,没接话,只看向脚下的桃枝,冷冷地道:“我没叫你闭嘴,你一个狗奴才也敢自说自话?还不快往下说!”

陈漌面色铁青,嘴角抿得死紧。

郭媛这话指桑骂槐,若是陈漌再开口,就成了对方口中的“狗奴才”了。

“是,县主,婢子马上就说。”桃枝的声音不大稳当,瞧着似乎很是害怕,喉头吞咽了一下,方才说道:“婢子虽是瞧见了陈大姑娘拿着玉,可婢子就是个下人,又怕瞧错了,就没敢声张。”

她的声音虽然打颤,可吐出来的每个字却都很清晰:“后来见陈大姑娘出了花厅,婢子到底有点不放心,就悄悄地跟在她后头,却见她是去了净房。说来也是怪得很,净房那时候是空的,守门的姐姐们也不知哪儿去了。婢子实在是太好奇了,就壮着胆子进去,把那帐幔拉开一条缝儿,可巧就瞧见陈大姑娘果真拿着块玉,因离着近,婢子看清了那玉的模样,就是桌上的这一块。”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圆桌,那上头正放着摔成两半儿的九环螭珮。

郭媛满意地“唔”了一声,示意桃枝继续往下说。

桃枝抬手擦擦额头,继续说道:“婢子瞧见,陈大姑娘把那玉狠狠砸在地下,一下子就砸成了两半儿,然后又不停地拿脚地踩,说什么‘我叫你写诗比我好,我叫你诗会夺鬼’什么的。婢子一听就怕了,就赶忙跑了回来。”

“噗哧”一声,郭媛忽然笑了起来,颊边现出了两枚深深的梨窝,格外明媚动人。

她伸足在桃枝身上轻轻一踢,笑骂道:“你个蠢材,哪里是夺鬼,那是夺魁。”

“哦,对,对。”桃枝忙不迭点头,笑得一脸讨好:“县主真有学问。婢子不识字儿,学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词儿。”

郭媛面现得色,端起案上茶盏,轻飘飘的眼风从盏上头掠向了陈谨,轻笑道:“陈大姑娘在上个月的诗会里输给了我,所以就摔了我的玉泄愤。啧啧,你这心眼儿可真够小的。”

花厅里先是一静,随后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就在半个月前的花朝节,兴济伯夫人办了场赛诗会,陈漌与郭媛皆去了,结果郭媛得了头名,陈漌以极微的差距惜败。

方才桃枝说得没这么细,众人倒也没想到此事,如今听小丫鬟亲口说出“诗会”,许多人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若说国公府的姑娘因贪财而偷盗,这话总不大可信。可若说她出于泄愤而去做些出格的事,那就是两说了。这些天之娇女们,哪一个不是“娇骄”二字当头,比这更过分的事也不是没人做过。

“你接着往下说,然后呢。”郭媛继续问桃枝,语气十分笃定。

桃枝咽了口唾沫,便又道:“婢子回来后没多久,就听见县主说玉丢了,一时二姑娘又说在净房找到了碎成两半儿的玉,婢子就想着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婢子就……就说了实话。”

“满口胡言!”陈漌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咬牙瞪着桃枝:“你这分明就是血口喷人。”

桃枝吓得抖了抖,身子缩成了一团。

郭媛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冷声道:“九环螭珮是顾二姑娘带人找到的,作证的又是镇远侯府的丫头,这两头都不是我的人,难不成我们还能齐打伙儿地来欺你不成?你既一口咬定你冤枉,那好,你找出人证物证来驳了我去,我郭媛就在这儿等着你便是。”

陈漌铁青着脸站着,牙齿几乎咬破嘴唇,一腔子的委屈愤怒堵得她险些爆炸。

如果真有人能够证明她的行踪,她又何至于被香山县主一口咬住?

她分明就是冤枉的,可是这一切却又巧合得让人无从辩白:偏偏她不知被谁绊了一下,不小心撞在了香山县主身上;偏偏她突然腹痛,丫鬟彩绢却没在身边,她只能独自前往净房;偏偏那块玉就是在净房发现的,而她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净房之人。

她这是被人下了套儿。

可恨的是,明知是套,她却无从解起。

第003章 陈三姑娘

“瞧瞧,说不出话来了吧。”郭媛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一字一句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面说话,她一面又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春葱般的手指在盏盖儿上慢慢划过,十指尖尖、丹蔻如血、鲜艳欲滴:“人证物证俱在,陈大姑娘再狡辩就没意思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底有着掩不去的得意。

长辈们全都乘了画舫游湖,这花厅内外最尊者,就是她香山县主。

以她的身份品级,就不信压不住这个陈漌。

郭媛垂下视线,眼底深处划过了一缕阴鸷,复又转作轻蔑。

国公府再是势大,他们长公主府也不是泥捏的。若论与皇帝的亲疏,长公主府还要更盛一筹。如今她只不过小小施个手段,国公府的名声就往下掉了好几个台阶儿。

往后国公府的姑娘们再出门儿应酬,只怕一个个都得灰头土脸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样一想,郭媛眼底的轻蔑也没了,只剩下了欢喜得意,笑容也越发娇美起来。

陈漌的脸憋得几乎发紫,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地看向了她的两个堂妹——陈湘与陈涵。

她们都是三房的姑娘,此次也跟着来参加春宴。

“二妹妹、四妹妹,你们什么都没瞧见么?”陈漌的面上含着几分期待。

二姑娘陈湘与四姑娘陈涵闻言,本就臊得通红的脸,一下子连耳根儿都红透了。

陈湘咬咬嘴唇,很轻地道:“大姐姐,我们……都在前头听戏,什么都没瞧见。”

这本是意料中的答案,可陈漌的心还是一下子凉了半截儿。

三房与长房,到底不是一条心。

成国公府共有四房子孙,陈漌之父陈勋既是嫡又是长,顺理成章立了世子;二老爷陈劭是庶出,多年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老爷陈勉也是庶出;四老爷陈励则是嫡出。

所谓嫡庶有别,长房与四房自然关系亲近,二房因没有男丁支应门户,多年来如同隐形了一般,剩下一个三房,两头不靠,跟谁都不沾边儿。

陈湘与陈涵此时没有躲起来,而是站在陈漌的身边,这已经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极致,想要让她们帮着说话,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了。

陈漌满心绝望,只得去看顾楠。

身为主人,顾楠是场中唯一有立场站出来说句话的人。

“嗯……依我看……县主还是……请先息怒罢。”顾楠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清秀的脸上,笑容略有些僵硬:“这事儿吧……我看……还是得等长公主并陈大夫人回来了,才能再做道理。嗯……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擅专。”

长公主是郭媛之母、陈大夫人是陈漌之母,两位都是诰命加身的夫人,论权势不分伯仲、论品级不分上下,谁也不怕谁。他们镇远侯府不过是个闲散勋贵,可管不起这两家的事儿。顾楠只希望赶快把事情糊弄过去。

郭媛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纡尊降贵地向顾楠擎出了一个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先不追究了,等母亲来了再说。”说罢又扫视着陈漌,笑容微微一寒:“陈大姑娘这下子可要出名了。”

陈漌“腾”地红了脸,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还是强撑着颤声道:“别说是长公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陈漌就只有这一句话:我没拿。你们休想仗势欺人。”

“砰”,郭媛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怒喝:“你敢对我母亲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