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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1)

宫里的太监都是一辈儿一辈儿起的名字,包玉春就是“玉”字辈儿的,陈滢想知道周朝贵这一辈的是高还是低。

“朝字辈的前辈,正比老奴长了一辈。”包玉春终于痛得流下了眼泪。

谁能想到,国公府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这力气大得吓人,他这辈子也算经过些风浪,想不到临到老来,还被个小姑娘狠狠治了一回。

“老奴错了,姑娘饶了老奴吧。”包玉春终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老橘皮立时成了发泡橘皮。

陈滢放开了手。

别的她都能忍,唯脏不能忍。

“带路吧。”伸手推开屋门,陈滢吩咐了一句。

包玉春立时应是,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陈滢回头看去,见这老太监一身整齐,眼泪鼻涕不翼而飞。

宫里的人,果然都很有一手。

接下来的一路,包玉春表现得十分小心殷勤,再没出过半点儿幺蛾子,顺顺当当地把她送到了又一处宫门前,便停下了。

一个看上去很体面的年轻太监正在门边儿守着,见他们过来了,便上前皱眉斥道:“怎么这么久?再晚就该迟了。”

包玉春点头哈腰地道:“吴总管见谅,吴总管见谅。”

那吴总管明显比他身份更高,也不理他,只恭敬地向陈滢要过腰牌,验看过后双手奉还,恭声道:“陈三姑娘请随奴才来。”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提灯的小宫女,吴总管在前引路,两个小宫女挑灯随侍,将陈滢引进了门中,而包玉春则躬立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陈滢越发觉得有趣。

香山县主找来的帮手,居然连禁宫的第二道角门都挨不上。从这个角度来看,许老夫人有句话还真说对了。

今时不同往日,永宁长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很可能没那么重。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这一路花木扶疏、亭台轩丽,让陈滢真正感受到了皇家园林的气派。

过了御花园,再走了一小段路便是长乐宫,太后娘娘便住在此处。据许老夫人介绍,长乐宫是皇城最大的一所宫殿,由此可见,元嘉帝是个孝顺的皇帝。

陈滢来得很准时,才一到长乐宫的门口,便有一个面熟的太监迎了出来,正是去陈家传口谕的那一位,陈滢记得他叫蒋玉生。

包总管停在宫门外,那两个小宫女更是退到了后头,蒋玉生向包总管略点了下头,便转身在前亲自带路:“太后娘娘已经起了,正等着陈三姑娘呢。”

他生得浓眉大眼,形貌英武,还有一把很好听的声音,吐字间有若清泉般动听。

陈滢打起精神,微微垂首跟在他身后,走过宽敞的宫道,踏上高阔的台矶,进得殿中。

宫殿里点着许多灯笼,照得四下里如白昼般一般,脚下是绵延的薄锦青毡,视线的两侧时而掠进来月白色的纱罗,一缕淡淡的香气在鼻端回转。

那是月支香的气息。

陈滢又有些恍惚起来。

现实中的她,理应并不知道这种香。然而在梦里,在侦探先生破获的一起案件中,她却对这种香了若指掌。

原来,月支香的来处,是在大楚朝。

据陈滢所知,这种香产自边陲小国月支国,因产量稀少,极为珍异,“烧之百里,九月不散”,其香幽、沉、静、深,最宜于消夏。

思绪辗转间,脚下的青毡便到了尽头,陈滢停下脚步,在蒋玉生“跪、叩、起”的声音里,完成了拜见太后娘娘的大礼。

“哀家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陈三姑娘。”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上了年纪的美人的声线,带着些微的沙哑,尾音拖得长而婉转,好似美人描着长而弯的黛眉,那似有若无的停顿,便是转盼多情的回眸。

陈滢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陈滢遵照礼仪抬起头。

短暂的安静过后,太后娘娘轻轻“嗯”了一声:“罢了,不过如此。”

陈滢又垂下了头。

“听说你会断案?”萧太后看起来是个直脾气,说话也不拐弯儿,直来直去的:“哀家还听说,你还会审问人犯?”

陈滢垂首回道:“是,臣女确实会。”

萧太后没说话,但陈滢却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很迢遥、很辽远,仿佛与她隔了千山万水,让人觉出一种永远不能企及、只好仰望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赫赫皇权之威。

陈滢这样想着,嗤之以鼻。

皇权果真这样强大吗?

个人的权力,真的能够大到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

陈滢不敢苟同。

社会主义价值观告诉她,皇帝也不过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罢了,权力大了些,但绝没大到那种程度。

再是雄才伟略的皇帝,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更无法独自转动国家这部庞大的机器。

萧太后想要靠这么点儿声势让人生出敬畏之心,从另一个角度看,似乎也是皇权本身并不自信的结果。

“用过早膳了么?”萧太后终于又发话了,这问题倒是很接地气。

陈滢便点头:“谢太后娘娘垂爱,臣女用过早膳了。”

耳边传来了太后的一声轻笑:“你们国公府早膳可用得真早。”

既不像是讽刺,也不像是开玩笑。

第028章 朱漆月门

陈滢想了想,仍旧实话实说:“今日因要来拜见太后娘娘,祖母便叫早早预备早饭。平常却不是这时候用的。”

萧太后静默了一会,懒懒地下了句评语:“你这孩子,怎么一板一眼的,无趣。”

陈滢低垂的嘴角拧了拧。

她从不认为诚实是不好的品质,但萧太后显然并不认同这一点。

“摆膳。”萧太后丢下了这么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陈滢并没有亲眼看见她的背影,但殿宇中明显不再压抑的氛围,以及裙裾拂地的沙沙声响,还是告诉她,萧太后走了,去用早膳去了。

没有一句话的交代,就这么把陈滢晾在了大殿。

陈滢保持着站姿的挺立,在脑海中架起长弓、搭上羽箭。

以意念进行练习,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不会让这大把的时间虚度。

至于站着,那也不是难事,她每天都会这样站上许久,早就习惯了。

晨风习习,携来夏日特有的气息。有小宫女迈着静静的步子,一盏一盏熄灭了灯笼。

天光已然大亮,敞开的殿门就在陈滢身后,阳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探进这幽深的殿宇。

这一站,陈滢就站了一个多时辰。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过来跟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萧太后还会回来,就连那几个熄灯的小宫女,也再不曾出现过。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陈滢一个人。

不过,陈滢一点也不着急。

她的耐心向来很好,毕竟写大字与练箭都需要能够静得下心来。

再等了约莫一刻钟之后,陈滢渐渐开始相信,萧太后的惩罚可能也就这样了。

把人晾上两、三个时辰甚至更长,给个没脸,然后再把这事儿往外一说,让国公府难堪上几天。

如果仅止是这样的惩罚,陈滢觉得,她有必要重新考虑对萧太后的定位。

可是,就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陈三姑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陈滢怔了一刹,嘴角便拧去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她回过头,便见门边儿站着个穿绛色比甲的宫女,梳着宫中统一的发式,许是离得远的缘故,面目有些模糊。

“太后娘娘召我么?”陈滢问道。

那宫女屈了屈膝:“是的,陈三姑娘。太后娘娘吩咐了,叫姑娘去一趟。”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也有一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