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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2)

陈滢看了她片刻,问:“太后娘娘要我去哪里?”

那宫女继续屈膝,语声越发模糊:“姑娘跟着奴婢走就行了。”

陈滢点了点头,嘴角一拧:“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郑朝珠,见过陈三姑娘。”那宫女回道。

陈滢的嘴角再度拧了拧:“原来是郑姑姑。”

这郑朝珠瞧来也就二十余岁,没想到竟是朝字辈儿的,看来她的师父一定辈分颇高。

陈滢不再多言,跟着郑朝珠走了出去。

阳光已经跃上了屋脊,照在身上颇有些温度,天空碧蓝,浮着几片云絮。

真真是个好天气。

陈滢一面走路,一面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清润而朝湿,草木在夏风里兀自芬芳。

直到走出来陈滢才知道,长乐宫原来如此之大。

她一面走一面四顾,心中不住赞叹。

在许老夫人并许氏的口述中,长乐宫虽大,但却并不能让陈滢拥有直观的感受,如今身处其中,才能深深体会到它的宏伟。

眼前是一片连绵的建筑群,重叠的屋宇叫人一眼望不到头,琉璃瓦在灿阳下闪着光,朱漆廊柱、玄漆门扉、青砖叠出的高墙,这些色彩组合出了一个庄重而又肃穆的世界,让人生出浓浓的敬畏。

陈滢跟着郑朝珠步下台矶,踏上了一条平直的青石路,一路上郑朝珠只字不语,只埋头走路。

陈滢也没说话,不过她的脑子里却没有一刻是安静的,计算路程、预估方位,以及猜测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约莫一刻钟后,她觉出了不对劲。

长乐宫的建筑群虽然多,但应该不至于大到这种地步。

按照陈滢的估算,她们早该在半盏茶前就走出了长乐宫的范围。可此刻,她的眼前却是一所挺大的花园,夏花盛放、绿树葱茏,不远处还有假山与亭台。

她极目远眺,却见在亭台尽处,隐隐约约露出一道月洞门,两扇朱漆门虚虚掩着,并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陈滢心中警铃大作。

她们早就离开了长乐宫,可郑朝珠一没有半句解释,二仍旧埋头向前。

而更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们没有碰见一个人。

在长乐宫的范围之外,无论陈滢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想要推托,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事情并没发生在她的宫里,她自然无须负责。

那么,这两扇朱漆门之后,又是谁的地盘呢?

那个该为此事负责、且必须承担国公府的怒火的人,又会是谁?

陈滢有半息的犹豫。

在这半息的时间里,萧太后的一言一行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连同她听来的那几个似是而非的传说。

随后,陈滢便探手解下了腰带。

在已知的阴谋面前,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她今日穿了一条便于奔跑的六幅湘裙,裙子的质料非常轻盈,不会在疾风中形成阻力。此外,这裙子的腰部设计比普通的裙子更宽,让她能够隐蔽地系上两根腰带,深绿的纱罗腰带在外,里头则藏着一根更细、却也更具韧性的同色锦带。两种腰带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陈滢抽出来的,便是底下的那条锦带。

这锦带极长,陈滢将之重叠盘起,只在腰间绕了一匝,解下极为容易。

她紧紧握住腰带的两端,猛地跨前一大步,兜头便套住了郑朝珠的颈项。

郑朝珠猛不防被勒住脖子,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直朝后仰。可奇怪的是,她并没发出惊呼,只沉默地挣扎起来。

陈滢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两手上下翻飞,速度极快地围着郑朝珠绕了好几圈,数息后便将她捆得结结实实,随后拖着她钻进了早就看准了的山石子洞。

第029章 谁的好心

石洞颇大,二人容身尚且有余。郑朝珠摔倒在地,发丝凌乱,衣裙上沾满灰尘,形容十分狼狈。陈滢半蹲在她跟前,手里拉着锦带的两端。

“我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郑姑姑。”她看着郑朝珠的眼睛说道,神情很平静:“我不能跟你走。”

萧太后的报复应该就在那两扇朱漆门之后,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陈滢从来没有以身涉险的习惯。

在这一点上,她比侦探先生谨慎得多。

郑朝珠睁大眼睛看着陈滢。

即便离得如此之近,她的面目还是显得模糊,唯有她眼睛里的惊恐,陈滢看得十分清楚。

“奴婢……并没要……做什么。”郑朝珠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很小。

比起陈滢,她似乎更怕惊动旁人。

“奴婢真的……就是奉了太后娘娘的话……来请姑娘去……”她没什么说服力地说道,越说声音越小,似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番话,于是,终是沉默了下来。

陈滢不再说话,起身将多出来的那截腰带甩上一块突起的山石,另一端则重新缠在郑朝珠的背后。

“那一头就是绳结。”陈滢指着山石突起的方位,顺便试了试绑在郑朝珠脚踝上的腰带是否结实。

这套捆扎手法是侦探先生偶尔用来制服穷凶极恶之辈的,比五花大绑更复杂、也更结实。

当然,从捆扎的部位来看,很可能这套捆法还有别的用途,但陈滢拒绝思考这一点。

确定已经把郑朝珠的手脚都捆结实了,陈滢便开始轻声说起话来:“你可以一点一点挪到那边山石子下头,把那一截腰带用嘴咬下来。”

她指向缠着腰带的那块突起的岩石,继续说道:“如果你动作足够快的话,小半刻后你就能恢复自由。最迟一刻,你应该就可以自己走出山洞了。”

郑朝珠并没去看她。

她放弃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山洞的某个角落,眼珠子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听傻了又或者是在出神。

陈滢不管她听见或看见与否,仍旧伸手指着腰带道:“这种锦带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市面上二十文钱就能买到,大姑娘小媳妇差不多人手一根。我用的这条,上头没有任何记号或绣花,我也没熏香。如果事后有人来查,只会从上头闻到一丁点儿月支香的味道。”

她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头。

郑朝珠的眼睛飞快地往她身上转了转,仿佛有点惊奇。

“你且猜猜,举世之间,有多少人能够用得上月支香?”陈滢问了个问题。

郑朝珠自然不可能作答,但她的神情又有了一点变化,就像是松了口气。

陈滢便拧了拧嘴角:“如果要我猜,我觉得这世上应该只有一个人会把月支香当熏香使用。”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向了长乐宫的方向。

郑朝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眼里的惊奇也越加清晰。

她带着陈滢绕了这么久的路,可陈滢方才指出的正殿的位,却没有半分偏差。

“我要回去了。至于要不要声张,随你的便。”陈滢平静地说完了最后的话,弯腰走出山洞。

阳光依旧灿烂,碧空如洗,远处的天际线上,懒洋洋地躺着几片白云。

山洞里非常安静,陈滢甚至觉得郑朝珠都没挪动过身子。

她的嘴角拧向了另一个角度,不再考虑这位郑姑姑的问题。

能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郑朝珠就不会是个笨蛋。而从其表现已然能够看出,萧太后并不会明着得罪国公府,只会来暗的,并且,这暗中的手段应该非常狠毒,狠毒到必须无人作证,让陈滢吃个哑巴亏,再顺手把朱漆门后的那一位给冤了。

陈滢现在有点好奇,萧太后要对付那一位,到底是谁?

不得不说,太后娘娘这一招很妙,正是宫里最常见的祸水东引、一箭双雕。

陈滢慢慢地走出花园,踏上了来时的花丛小径。

由这条小径出去,再绕过一段安静的宫道,就能回到最初的那条青石板路。

陈滢正待提步,蓦地“骨录录”一阵响,不知从哪里滚过来一枚洁白的小石子,正停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