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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11)

“这要真打起官司来,输赢倒在其次,最要紧是老太太的身子,再一个,那表姑娘的事儿只怕就要传得到处都是了,咱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话很是。”俞氏点了点头,正色道:“你们也皆给我记牢了,往后再遇着这些事儿,万不可尽着闹出去,若有个好歹,老太太必不依的。”

江妈妈被堵得险些背过气去,可心下也自知晓,如果不是俞氏来了,今日之事只怕难以了局,万一真闹出笑话儿来,她这差事也就到头了。

“夫人英明,奴婢今日托大了,让夫人为难,请夫人恕罪。”她膝行上前轻声说道,姿态摆得很低。

俞氏没说话,那丫鬟便在旁冷笑:“妈妈今日险些闹出大事儿来,如今说句‘恕罪’就成了么?”

江妈妈闻言不得由一呆。

俞氏便轻嗔那丫鬟道:“要你多嘴。”

那丫鬟立时叫起屈来:“夫人今日好容易才把场面转了回来,江妈妈却还不知悔改,婢子替夫人委屈。”

说到这里,她踏前两步,走到江妈妈身边,用近乎于耳语的声音道:“妈妈糊涂,您也不想想,表姑娘这一去,咱们手上的大麻烦可不也就去了么?”

江妈妈闻言,刹时间如醍醐灌顶,到底明白了俞氏的用意,不由那后背又渗出一层冷汗来。

的确,如今薛蕊已经被陈滢带走了,就算她重新回到济南,她也只能回去庇护所,再也没脸回忠勇伯府,因方才她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这么说的。

换言之,忠勇伯府的一桩大麻烦,被俞氏甩给了陈滢。

此念一生,江妈妈立时福至心灵,再度膝行上前,伏在俞氏脚下连连叩首:“奴婢愚笨,险些坏了夫人的大事,请夫人恕了奴婢的不知之罪,奴婢再谢夫人救命之恩。”

无论俞氏是顺势而为,而是有意把人放了,最后得出的结果却是皆大欢喜的,万氏知道了,也只会夸她做得好。

而反观江妈妈,该放手时却不知放手,还险些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两相比较,足以让江妈妈流下悔恨加后怕的汗水了。

俞氏笑容温和地看着她,上前虚扶了一把,柔声道:“妈妈快起来吧,你也是有年纪的了,她们小丫头说话不知轻重,你可别往心里去。”

江妈妈又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才敢起身,起来后也不敢再摆着那管事妈妈的谱儿了,悄步退至人后,束手站好。

俞氏扫了她一眼,暗自点头。

到底是当老了差的,心肝五窍都通透得紧,一点即明。

“罢了。”她环视四周,语声转寒,面色也变得无比沉肃:“今日之事,不得再向旁人提及。一时回了府,我自会向老太太禀报,若有那没长眼的在背后乱嚼舌根儿,我头一个饶不过他去。”

见江妈妈都服了软,余者俱皆不敢多言,齐齐应是。

俞氏满意而笑,便换出一副温和的表情来,和声道:“今日这差事也算完了,你们都辛苦了,回去后我自有赏。”又吩咐那丫鬟:“你替我记着人名儿,万莫少了谁去。”

众人闻听还有赏,自是欢喜不禁,忙跪地谢恩。

俞氏见状,不由得暗吐了一口气。

今日这一番恩威并施,想必能收服几个人,尤其这江妈妈,平素在府中很有点眼高于顶,仗着背后有个万氏,对主子们也不大恭敬,很该好生处置处置。

俞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今天的事情,她会替江妈妈瞒着的,至于能否瞒得住、能瞒多久,她并不在乎。

这个人情,江妈妈算是实实在在地欠下了。

俞氏面上的笑容益发柔和,抬手将那伞面儿往外推了推,看向伞外那片细雨,笑道:“都这早晚儿了,也该回去了,也免得老太太等得心焦。”

那穿柳绿比甲的丫鬟忙应是,撑着伞在前引路,江妈妈等人便要围随上来,俞氏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那些个姑娘家,很不必如此。你们远远跟着就是。”

江妈妈虽是服了软,到底还是第一等的管事,闻言便收束仆役,众人跟在俞氏身后十来步远的位置,缓缓回程。

第276章 回首萧瑟

走不上两步,俞氏悄然回首,但见眼前青墙高耸,仿若可连天上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悯然,自语般地道:“这也是她的造化罢。”

她这话说得极轻,也就跟在身旁的两个丫鬟听见了,那穿柳绿比甲的丫鬟似是有些动容,轻声地道:“夫人费心了。”

俞氏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那丫鬟也不过感慨一声罢了,闻言便低下了头,乖巧地道:“婢子多口,请夫人责罚。”

俞氏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心下也并非真的要责她,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继续前行。

前路茫茫,细雨如丝,俞氏的神情微有些恍惚,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

故意透给薛蕊那些消息,又故意放松看守,令其得以在前往别庄的路上逃至女校。

做着这一切时,俞氏其实并不明白,她的本意到底是什么?

是要救下一条人命来,还是……仅仅只是为了甩掉一个麻烦?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成功了。

或者不如说,是薛蕊成功了。

离开了那所禁锢着她的府邸,离开了悬在她头顶的那柄利刃,来到了或许原就应该是她来的地方,且,被无条件地接纳与保护。

不知为什么,俞氏莫名地觉得心底有些松快,仿佛那积压了太久、沉郁得几令人发疯的情绪,都在这个暮春微雨的清晨,消散而去。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雨中的空气,润泽且清新,有着山野特有的甜爽,让人忍不住想要畅快地欢笑高歌,又让人不由得便要记起曾经的年少时光,而后,却又为着如今这遍身的萧索与泥泞,悲伤、叹息。

这莫名而来的情绪,让俞氏有片刻失神。

然而很快地,她便又是满面雍容、唇角含笑,迈着平稳的步子,以伯府世子夫人该有的那一份从容,踏着细雨,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处……

“来,先喝口热茶,暖一暖。”数日后,位于烟台的果园小院儿中,陈滢托着茶盏,小心地送到薛蕊的手边,轻声叮嘱道。

一旁的知实走上前去,将窗扇合拢,又向陈滢盏中续了些新茶,便退出了门外。

因着薛蕊的临时加入,陈滢改变了行程,将原本应当最后才去的果园,调在了前头。

总归烟台离蓬莱也不算太远,最多耽搁半天的路程,陈滢觉得,先把薛蕊安排在果园比较好,因为她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可能会比较重要,甚至是需要保密的,薛蕊并不宜于跟在一旁。

“谢……谢谢陈三姑娘。”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薛蕊已经慢慢习惯了陈滢时常的问候,此时便小声地道,一面便接过茶盏,动作小心地搁置于案上。

陈滢在她的对面落了座,含笑说道:“我要去蓬莱县办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不方便带同薛姑娘前去,所以……”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薛蕊打断了陈滢的话,有些急切地接口道,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如同一只怕被遗弃的小动物:“我……我给陈三姑娘添了好多麻烦,您就把我放在这里,自去忙您的就是。”

看着她堆出来的笑脸,陈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无论什么人,遭此大变,心性总会有些变化,这薛蕊平常是怎样的性子,陈滢无从得知,不过,从接触的这几天来看,她的胆小、多梦、易受惊,以及随时随地的不安,都是创伤后应激综合症的体现。

这种心理上的疾病,需要长时间的疏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

“薛姑娘不必想得太多,等办完了事,我自会来接你的。”陈滢柔声说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我本人不出现,我也会派信得过的人来,把您接去庇护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