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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12)

薛蕊低低地“嗯”了一声,没说话,但神情却是明显地放松了一些。

方才她还以为,陈滢就要把她撂在这里了呢。纵然这地方也算安静,可是,到底这也是登州府境内,而她并不想留在登州。

这里留下了太多可怕的记忆,如果可能,她希望离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陈滢也自知晓她的想法,此时便耐心地解释道:“我之所以把你带出来,是怕留你在济南女校,那忠勇伯府恐会有人过来闹事。”

忠勇伯府不只有万氏并俞氏她们,忠勇伯的儿孙之中,可是颇有几个纨绔的。

陈滢担心,若是把薛蕊单独留在济南,伯府那边万一有谁觉得颜面受损,跑过来抢人,薛蕊又要受一次惊吓,这对她的心理恢复不利。

此外,陈滢也无意与忠勇伯府正面冲突。

泉城女校既在济南扎了根,忠勇伯府这样的地头蛇,就不能明着得罪了去,至少那一层薄薄的脸皮得留着。

虽然对宅斗那一套极为厌恶,但陈滢也必须承认,俞氏对此事的处置,堪称完美。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俞氏是不是早就布置好这一切,以把薛蕊这个包袱甩去庇护所?

而无论俞氏的用意是什么,事情的结果是:薛蕊得救了,且是以不伤及颜面、留有退路的方式,获得了新生。

陈滢很不想破坏这个良好的开端。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时间与空间这双重的距离,让这件事快速冷却,让薛蕊得以保留一条最后的退路。

“我明白了,多谢陈三姑娘。”薛蕊的声音响起,让陈滢转回了心思。

她应当也是想明白了陈滢的用心,面上有着真切的感激:“三姑娘用心良苦,为着我不惜得罪了我叔祖母,如今又护我至此。我无以为报,实在是……”她忽然就哭了起来,忙拿帕子按住眼角,很快地,那帕子便潮了,她的哭声也从压抑而变得大声,抽抽咽咽,似是将她这一直以来的经历与磨难,尽皆倾尽在这哭泣声中。

陈滢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去劝。

哭,也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其起到的效果,可能远胜于无用的劝说。

第277章 毕生守护

好一会儿后,薛蕊方才停止了呜咽,抽泣着道:“对……对不住,我一时……一时有些难受。”她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落,说话声却比方才连贯了些:“我奶嬷嬷死了,我一个人儿,我……我都不知道她被埋在哪里,问了也没人告诉我。我很怕……很怕,怕我死了也和嬷嬷一样,不知道被人扔在什么地方……”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面色惨白,连哭泣都停住了。

陈滢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薛蕊不曾自己出逃,如果陈滢不曾出现,忠勇伯府对薛蕊的最后的处置,怕便是如此的吧。

让一个污了身子的姑娘无声无息地死掉,办法多的是。

逃出来,放弃贵女的身份,寻求外人的庇护,薛蕊做出这个决定,并没那么容易。

许多时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

薛蕊这一路走来,其路之艰、其心之苦,寻常人是难以体会的。

陈滢站起了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轻声道:

“薛姑娘,别难过,也不要害怕。只要我还在,只要庇护所还在,你就总是有处可去的。你不会被人抛下,更不会被逼得无路可走。你且放心,穷我毕生之力,我会护好你,也护好那些和你一样的人。”

这话她说得很轻,既像是对薛蕊说的,又像是在自语。

穷尽毕生之力的守护。

陈滢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

也许,终有一日,女校会成为大楚朝的异类,不见容于世,而她亦身心俱疲,退回原处;也或者,仅仅只是一些微小的原因,便会让庇护所灰飞烟灭,连同她自己,亦一同粉身碎骨。

然而,如果只因为这可能到来的结果,便就此半途而废,陈滢自问做不到。

她总要试一试的。

她总要看看,那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也总要看清,她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她更想知道,她最终会在哪里倒下?

就如侦探先生曾经说的那样,无论多么艰难、多么迷雾重重的案件,都不可轻言放弃,因为,当你放弃之时,很可能你与真相间的距离,只有区区一步。

这区区一步,便是动力,支撑着陈滢继续前行。

“等再过时日,事情过去了,你便可去庇护所居住,那里也是有女夫子的,她们会教你一些本事。”陈滢继续说道,语声越发低柔:

“如果你愿意的话,等身上心里都好些了,也可以在幼儿园里当老师,教那些小孩子们念儿歌、学写字。”

薛蕊识字,且针线活儿也不错,在来烟台的路上,陈滢就曾亲眼见过她读书做针线。对于陈滢来说,这又是一个可能的老师人选,她其实还是有些欢喜于她的出现的。

“其实,在我看来,你自己是有本事养活自己的。等你做了老师,我还得予你束脩呢,若是你做得好,每年年底,学校还会给夫子们发奖金。”陈滢又道,轻轻拍了拍薛蕊的肩膀。

这并非是虚幻的安慰,而是在现实中可以预期的未来。

薛蕊并非身无长物,至少,在陈滢这里,她有足够的能力活下去。

而只要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的,不是么?

不知是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被陈滢描绘的前景所吸引,薛蕊渐渐地变得安静,偎着陈滢不说话,亦不再哭泣。

陈滢再度拍了拍她,便扶着她重新坐好,将案上的茶盏推过去,柔声道:“先喝些茶,等到了饭时,你也要多吃些才好。”

薛蕊点了点头,眼眶一红,又想要哭了。

自被人污了身子之后,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待她了。

平静地、和善地,不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而是把她看作一个普通人。

原来,有些时候,能够做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地存在,亦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薛蕊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将那涌上的泪意忍下,端起茶盏,小口地喝了一口。

温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胸腹,暖得她心尖发疼,鼻端微酸,眼圈儿再度红了。

陈滢好似没发现她此刻的情绪,安然坐回到原处,也自端起茶盏喝茶,一面便闲闲与她叙起话来:

“我已经与庄上的沈大嫂说过了,她们家刚好有两个女孩儿,年纪都过了十岁,便把她们调过来服侍你一段日子。再,那女校跟过来的女侍卫,我也叫她留下护着你,你看可好?”

薛蕊有着很严重的心理创伤,除了情绪上的一些表现外,她还对男性有着超乎寻常的厌恶,或者说是恐惧,而且常常会陷入极深的自责。

这种自责,亦是被暴力伤害的女子最常见的症状,如果不能好生加以疏导,最终会导致抑郁。

陈滢很担心薛蕊最终会由自责而自毁,所以才把知实留了下来。

这丫头很细心,行事又稳重,有她陪在薛蕊身边,多少能起到安慰人心的作用。

此外,烟台果园也并非世外桃源,而薛蕊又处在最为敏感脆弱的时期,陈滢便将女校的一名侍卫调了过来,希望藉由她的存在,缓解薛蕊的紧张感。

“多谢陈三姑娘,我觉得……觉得挺好的。”薛蕊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头垂得低低地说道。

她到现在还不愿与人对视,陈滢从不曾与她有过直接的眼神接触。

她的眼睛其实很好看。

陈滢希望着,终有一天,她能够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真正的笑意。

“待用罢了饭,我便要启程去蓬莱了。”陈滢语声低柔地道:“不过你放心,这果园是我私下里置的,外人并不知我有这处产业,你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你的,你尽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