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17)

沾满黑灰的手套上,很快便有了点点水渍。

“先停下吧。”她提声唤道。

随着她的话音,“轰隆隆”,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天边乌云翻滚,天色阴沉得厉害。

陈滢拢住眉心,心下有些烦躁起来。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偏在这个时候来临,却是给他们的搜查工作带来了麻烦。

她本人其实并不反对冒雨工作,但是,被雨水淋湿的土地颜色会变深,无形中便增加了分辨的难度,再继续查下去,不啻于浪费时间。

“这么点儿雨,无碍的。”裴恕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满不在乎地道。

对他而言,再大的雨都无所谓。

陈滢只得向他解释清楚原因,复又问:“能不能先叫人拿油布将那几幢没查过的屋子盖起来?”

雨势正在迅速变大,陈滢希望尽可能地让这片火场保持原样,以便后期查证。

裴恕立时唤来郎廷玉,吩咐他马上去办,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天,道:“这雨怕是短时间停不了,陈三爷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陈滢也在抬头望天。

从早上开始就有点阴沉的天空,此刻已经完全被乌云笼罩,大片雨线被风吹起,用力地抛向地面,那几丛杂草被疾雨打得弯下了腰。

“先避一避吧,兴许等会儿这雨就停了呢。”陈滢说道。

如果及时盖上油布,而雨又下得不太久的话,搜查工作应该能在今天结束。

不过,这还要看老天的意思。

裴恕立在原地想了想,便大步走了过来,如酒般的声线在雨中变得清冷:“我那里有雨具,先出去再说。”

陈滢也觉得傻站在这里不是办法,便同意了他的提议,两个人冒雨冲到了流民营的门口。

他们的马匹都拴在门外的桩子上,裴恕的马上果然备了一副雨具,他将之予了陈滢,叫她快些穿上。

陈滢知道这一位素来喜欢淋雨,此刻见他竟掏出成套的蓑衣斗笠,心下不是不好奇的,但出于礼貌,并未多问。

那位霍嬷嬷视裴恕如亲子,或许便是她替裴恕准备下的罢。

穿戴好雨具后,裴恕便在前带路,二人先行骑马回城,寻了个干净的茶馆避雨。

约莫十分钟后,郎廷玉便也赶到了,回报说已经叫人去找大块的油布,只是一时之间那流民营却是没有的,要半个时辰左右才能拿到。

陈滢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对裴恕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雨停了只怕也不好立时去勘查,总要等地面干了才行。”

裴恕心下虽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遂点了点头:“我明白。”

此时,那门外已是大雨如注,就算马上找到油布也肯定来不及了,裴恕便瞪了郎廷玉一眼。

郎廷玉哪敢触他霉头,飞快地遁了。

见裴恕黑着脸,陈滢知他心情不好,倒也不好马上告辞,忖了片刻,倒叫她想起一事来。

她往周遭看了看。因是大雨,时辰又还早,茶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离他们颇远,倒是个说话的地方。

于是,她便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用很轻声音问道:“小侯爷上回拿来的那四字密码,却不知解出来没有?”

那四组数字密码,陈滢按照自己的理解破译了出来,至于结果如何,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听得此言,裴恕倒也没显得吃惊,似是早就料到陈滢会问到这个问题,便以同样低微的声音回道:“解倒是解出来了几个,只不知哪一个作得准。”

因并不知那四组数字对应的是哪本书,所以,这个破解出来的答案有好几个。

“哦?”陈滢立时来了精神,整个人都亮堂了几分:“能不能请小侯爷把这几个答案与我说说?”

既然大雨倾盆,不宜行路以及勘察现场,那就在这安逸的小茶馆里,与值得信任的同伴玩个文字游戏,倒也能够消磨时间。

裴恕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眼神看着陈滢,末了,摇摇头,面现无奈之色,拿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陈滢知道他这是要写出答案,遂紧紧盯着他的手,但见那长而有力的手指在案上飞快地划动着,写出了如下几行字:

“等存于湖”、“遣人潜与”、“大青山有”、“那一日来”、“待事成后”。

“就这五个。”裴恕收手,袍袖一卷,便抹去了满桌茶渍,随后从旁拣了个干净的茶盏,重新倒上了茶,施施然地捧在手中,单眼皮的眼眸隔着茶水蒸腾而出热气,向陈滢面上睃了睃。

陈滢正自攒着眉心,思忖着方才那五句话。

这句短语,应该是查找了很多书籍得出的、最接近“一句整话”的答案。

而从字面上看来,最后那句“待事成后”,比较清楚地表达了某种意思,也最像标准答案。

可是,这却是一句空话,没有任何意义,陈滢本能地便先将之排除了。

与此相同的,还有“那一日来”。

这也是一句空话,不指向人、事、物中的任何一种,陈滢很快亦将之除去。

剩下的三句话,“等存于湖”、“大青山有”,一水一山,乃是地点;而“遣人潜与”则是动态的,如果把“与”改成“于”,陈滢会倾向答案就是它。

第284章 如梦似真

忖及此,她便在案上虚描出了“大青山”三字,轻声问:“真有这么个地方么?”

这像是个地名儿,不过陈滢对此却无甚印象。

裴恕半低着头啜了口茶,唇角贴着盏沿儿向上一勾:“真有。”

陈滢“哦”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既然真有这么个大青山,不必说,裴恕肯定会去查,而若是有所斩获,他也不会把这五个答案都说出来,只消告诉陈滢大青山就是答案即可。

换言之,那密码拼凑出的大青山之名,很可能是巧合,而非最终答案。

“目前虽无进展,再等些时候,或许便有了。”醇厚的语声迢递而来,仿若染了清茶的气息,没来由地,让陈滢恍惚了一下。

安静的小店,滂沱的大雨,似有若无的茶香,以及那一管如醇酒般使人微醺的声线。

有那么一刹,她仿佛平白地便入了梦,耳畔是侦探先生在说话。

她下意识地去看裴恕。

那张满是匪气的脸,如今被微白而氤氲的雾气半掩着,添了几许柔和。

似曾相识。

此情此景,在梦中,仿似真的出现过。

在那些漫长的数不清的梦里,好像真的有那样的一个梦,梦中的侦探先生,与某人在一间中式茶馆避雨,窗外大雨倾落,而侦探先生一面慢慢地喝着热茶,一面与人讨论着案情。

陈滢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指尖上传来微温而凝和的触感,那是瓷器特有的凉滑与坚硬,如若她这一刻陡然滑脱的思绪。

门外的瓦檐处雨声如连珠,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鼓。

意识以一种令人愉悦的幅度轻微地模糊着,让她有点分不清是真还是幻。

“我总觉得,我像是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低沉如酒的声音,蓦地响起,是钢琴连弹后最后落梢的那一尾余音,在氤氲的茫然间,渐至于无。

眼前幻像倏然消散。

陈滢抬起头,平静地看了过去:“此话怎讲?”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空洞,似是她的灵魂并未坐在此处,而是浮向半空,俯视着脚下对坐的男女。

裴恕搁下茶盏,双手手肘支于桌面,手掌交握着抵住下巴,“唔”了一声,神情略含怔忡。

“说来可能你不会信,我有时候会做些奇怪的梦,那梦里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他说道。

而甚至就在说着这话的时候,他都不太能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些语句就这样冒了出来,超出于他的意志,却又顺应着他的本心。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