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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18)

在他的梦里。

抑或,是在某个神秘而不可预知的未来。

谁知道呢。

裴恕摇了摇头,那种怔忡的表情消失了,他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向扶手,一手撑于案边,另一手则端起茶盏,面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并无别意,不过胡言乱语罢了,三爷勿放心上。”他低头喝茶,总觉得,就连这道歉的话,仿佛也与他隔了一层。

依旧如在梦中。

陈滢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注视,她好似正在看他,却又像是正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她看了他很长的时间,视线渐渐由虚转实。

裴恕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然而奇异的是,他觉得,这样的注视,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随后,他便看见她弯起了眉眼。

那个瞬间,她的笑容让他想起一种白色的花,绽放在清晨与朝露中,一点也不妩媚,好似还有些寡淡。

但,很好看。

“我倒是觉得,小侯爷这话,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实话实说。”

还是熟悉的干净的声线,却又在那干净之外,多了一些什么。

裴恕没说话。

陈滢也沉默了下来。

这段堪称诡异的对话,就此结束。

雨下个没完,茶馆外的石板路上,渐渐积起一个个小水洼,偶尔一脚踏上去,便要湿了半幅裙子。

寻真坐着马车过来接陈滢,下车的时候没看准,裙角便湿了好大一块,她只得拎起裙摆、踮着脚尖儿,踩高跷似地从车边一路走到茶馆廊下,到了安全地带,她才轻吁了口气,拿帕子拭着微湿的发丝。

陈滢起身向裴恕告辞。

他们已经在茶馆中盘桓了良久,雨势却是分毫未减,郎廷玉便去韩家老宅把车赶了过来,接陈滢回去。

“三爷先请回吧。”裴恕立在门边向陈滢拱手。

陈滢亦回了一礼:“我在家等小侯爷的消息。”

裴恕向她点了点头,顺手接过寻真拿着的青布伞,撑开了,回首看着陈滢:“我送你上车。”

那青布伞很大,足可供两人并行,陈滢迟疑了片刻,终未推辞,谢了一声,步入伞下。

撑伞的人个子很高,那伞面儿便也离得高,抬头时,能望见伞外的天空,以及身旁那个人的下颌。

很利索的线条,不浪费任何多余的一笔,如同他这个人。

雨丝打在伞面儿上,顺着刷了油的布往下滚落,连成一围透明的珠帘,圈出了这方极小的世界,安稳的,似是不为外物所动。

步履声被雨声掩去,听不大真切。

起风了,透明的珠帘晃动起来,伞面儿上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爆豆子似地。

“你路上小心。”

短短的一段路,又像是很长,裴恕撑着伞在马车边站定,拉开车门,手里的伞也跟着往前送。

这动作像是催促着人赶快上车,陈滢张了张口,到底闭上,眼尾余光瞥见他肩膀上的湿渍,快步踏入车中,回手便递过一方帕子。

“擦擦吧,有劳小侯爷了。”她在车中向他笑。

裴恕下意识地接了,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那声音浸饱了水,还杂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怒气。

“姑娘,婢子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挤过来,随后,裴恕的手就空了。

“婢子服侍姑娘上车,小侯爷请便。”寻真没好气地举着伞,甩了甩头发,刹时间水滴乱飞,裴恕连忙躲开。

于是,那车门前,便没了他的位置。

第285章 第一丫鬟

寻真光明正大地挡在车前,脸上的笑有点儿假。

她是真的不高兴。

莫名其妙地被人抢了差事,眼瞧着这什么小侯爷就把她们家姑娘给裹走了,这怎么得了?

她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姑娘已经上了车,她这个丫鬟没完成护送的任务,反倒淋成了落汤鸡。

她低下头,从头发下头狠狠横了裴恕一眼,抬手就要去收伞。

“寻真,上车。”车中传来清晰的声音,像是怕她听不明白,特意提醒:“把伞留给小侯爷,他们只有一套雨具。”

寻真立时怏怏地起来,应了个是,胡乱把伞朝后一递,便爬上马车,“嘭”地一声把车门儿给关上了。

这下好了,姑娘跟前儿只有她一个,她才是贴身第一大丫鬟。

“姑娘快回吧,雨好大呢。”小小的报复得逞,寻真马上找了个很正当的理由为自己的举动背书:“夫人说了,若是姑娘生了病,要拿婢子是问的。”

陈滢好笑地看着她,摇摇头,向着车门外提声道:“小侯爷留步,我先回去了。”

门外很快便传来醇厚如酒的回音:“好,慢行。”

陈滢笑了笑。

纵使一个车内、一个车外,互不可见,可是,这个笑容还是浮上了她的面颊。

寻真敲响车壁,马车缓步而行,“得得”蹄声,踏碎了这初夏的风雨,仿似亦踏进了人的心里去。

这一场雨,直下到次日午后方停。

勘查现场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陈滢便想着,趁着闲暇无事,不如多备点课,也免得几天后回了济南跟不上。

可是,她这厢才一摊开课本,还没写上几个字,丫鬟大篆便挑帘走了进来,脆声禀道:“姑娘,丁六在外头候着呢,说是给姑娘带了封信。”

这丁六是李珩身边的长随,据说极得信重,去年破获蓬莱县贪墨案时,便是丁六与韩端礼暗中接触,得到了这个地头蛇的大力支持,这才最终撕开了蓬莱县官商勾结的大网。

他怎么突然来了?莫非李珩那里有事?

陈滢心下狐疑,起身吩咐道:“请他去正房候着,我马上就到。”

大篆领命而去,寻真便上来替陈滢梳头。

因是在家,她今日只随意挽了个发纂儿,自是不能见外客的。

“其实,要我说这真的没必要。”罗妈妈不在身边,陈滢终于能够小小地抱怨两声了,便看着镜子里的寻真笑道:“丁六又不能真的看见我,有屏风挡着呢,我就这么去正房也没什么。”

寻真吓得梳子都快拿不稳了,软声央告:“好姑娘,您就当可怜可怜婢子罢,若是叫罗妈妈知道婢子不给您梳好头发,回去后又得罚婢子不许出门儿了。”

陈滢也不过是随口说的罢了。如无必要,她是极不愿意为难这些下人的,此时便笑:“我白说说罢了,你怕什么?”

寻真快手快脚地替陈滢梳妆完毕,又叫来几个婆子丫鬟守着,一行人前往正房。

丁六此刻正立在堂下的屏风外头,依着规矩低头束手,静候主子的到来,耳听得一阵衣物窸窣之声传来,他知道这是正主儿到了,立时躬腰见礼。

陈滢先叫了起,又客气地问了他旅途是否安好,丁六一一答了,方才说起正事:“启禀表姑娘,小的这回到蓬莱县,一是老爷原先任上有事儿尚未处置好,着小的收拾首尾;二是姑太太有封急信要转交表姑娘,叮嘱小的一定要亲手交给姑娘。”

说话间他便自袖笼里取出信来,又道:“姑太太把话都交代给小的了,表姑娘且先看信,有什么不明白的,小的会说给表姑娘听的。”

陈滢闻言倒有些诧异,命寻真拿了信进来,拆开匆匆扫了一遍,不由得先就叹了口气。

李氏要回盛京了。

许老夫人突然来信,说是陈濮——也就是国公府的长房长孙、陈滢的大哥哥——将在今年五月成亲。

这可是国公府小一辈儿里的头一椿婚事,李氏身为二房主母,自不可缺席。

而除此之外,陈漌的婚事也已经定下了,男方是光禄寺少卿袁大人膝下嫡长子,据说是个人物俊美、学识渊博的好儿郎,在京中素以端方著称,今年将满十八,堪为陈漌良配。

按照许老夫人的意思,待陈濮的婚事一了,陈漌接茬儿就要出阁,国公府与袁家初步敲定的婚期就在今年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