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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39)

可是,周家三口的出现,却让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然而可惜的是,陈劭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进行验证。

陈劭病情加重后,太医院两度来人诊断,最终得出结论: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陈劭脑部的血块正在自行散开,所以才会导致他经常性的头疼、头晕。

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于他恢复记忆大有裨益。

得知此事时,陈滢既欣慰于自己的父亲不是个遇事就躲的渣,却又失望于不能进一步调查。

李氏只在床上躺了一天,次日便恢复了原状。

这些天来,她忙着处置鸣风阁诸事,表面上甚至比从前还要有精神,就连饭量也跟着见长。

陈滢担心她熬出病来,时常从旁劝解,李氏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外人都在瞧我的笑话儿呢,我又岂能遂了他们的意?”

在一次与陈滢对坐闲聊时,李氏如是说道。

她要强的个性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语毕又扬着脖子冷笑:“外头来的什么哥儿姐儿,与我何干?谁愿意留谁留,总归到不了我跟前儿。说句难听的,这鸣风阁里便是多生了一棵草,那也得我点头,它才能长。”

说完了这些,她又反过来劝陈滢:“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很不必多管。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自去便是,别老拘在院子里,看闷出病来。”

见她表现得如此洒脱,陈滢无从劝起,只能越加小心翼翼地陪着她。

李氏却是言出则行,该干嘛干嘛,府中诸人的侧目她就当没瞧见,竟是比以往更多了几分肆意,直叫人刮目相看。

除了父母之外,陈滢的另一个关注点,便在那周家姐弟身上。

她在等团哥儿痘疹痊愈。

虽然很怀疑周九娘所谓的“出痘”一说是否属实,但前有大夫“六成拿手”考语,后有许老夫人并许氏严令,陈滢便想着,还是“宁可信其有”来得稳妥。

成人出水痘是很凶险的,陈滢总不能为了一探究竟,就把阖府亲人的健康置之脑后。

于是,有力无处使,便成了她近日来心情的写照。

所幸裴恕与郭婉都写了信来,给了她一点安慰。

这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在信中对陈劭之事皆绝口不提,只问候了陈滢夏安,裴恕说了几句沉尸案的事情,道小臻已经快要找到了,而郭婉则讲了些有趣的生活琐事。

随信附赠的,还有他们各自的礼物。

裴恕乃是外男,礼物不好选,他便大包大揽地送了整车鲜果过来。

这礼物自是没问题,就是这大夏天儿的,鲜果又不能久藏,陈滢收到后立时便给各房各院送去了好些,弄得那两天满府里都是瓜果味儿。

而郭婉送来的,则是一张银票。

两千两通兑通存的银票,指明是捐赠给女校的。

拿着那张银票,陈滢不由感慨万千。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有郭婉知道,此刻能让陈滢放下愁肠的,唯有“事业”与“梦想”。

时间便在这起起落落间逝去,转眼已是大暑节气。

这一日,陈滢做完了每日的功课,正要去陪李氏用早饭,却见知实走来禀道:“姑娘今日便在房里用饭吧,方才绛云来报说,刘妈妈把夫人给请了去。”

陈滢闻言,不由微觉奇怪。

这一大早的,刘宝善家的把李氏请去作甚?

“她说了是什么事儿么?”陈滢问道,将净面的布巾搁进了水盆中。

知实恭声道:“刘妈妈没说,她来的时候挺匆忙的。罗妈妈本想去叫姑娘来着,刘妈妈给拦下了,只说是老太太请夫人去说话儿。”

陈滢蹙眉想了想,起身吩咐:“你去把新裁的夏裙替我找一套出来,我去寻母亲去。”

她委实放心不下李氏,总要去明远堂瞧瞧才好。

知实应了个是,去那箱笼里头挑了套鹅黄的衣裙,寻真忙过来帮陈滢梳头,一面便轻声问:“姑娘何时用饭?”

“等母亲回来了一起用罢。”陈滢说道,又笑:“这天气总归也热,饭菜凉一凉,吃着倒还舒服。”

见她还有心开玩笑,寻真与知实的心情便都放松了些。

匆匆洗梳完毕,陈滢才带着人跨出鸣风阁,迎头便见李氏扶着紫绮的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娘,您回来了。”陈滢笑着迎上前去,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李氏沉着脸,目色微寒,面容沉黯而压抑。

陈滢见状,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人会生气、会动怒,便表示她的情绪还有起伏。

陈滢情愿李氏把满屋子东西都给砸了,也不想看到她心如死灰的模样。

李氏似是心神不属,任由陈滢扶回了正房。

命人摆上早饭,陈滢便把众人都遣退了,拿起青东瓷的勺儿给李氏盛粥:“母亲,女儿能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李氏先不答,抬手去捏眉心,面上涌起浓浓的疲色。

陈滢将粥碗放在她面前,她拾起牙箸,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派出去的几个家将飞鸽传书回来了。”

陈滢怔了怔,旋即便记起,许老夫人曾派了几名家将去周九娘的家乡查探虚实。

“却不知信中说了些什么?”她将两样小菜往李氏跟前挪了挪,抬眼看着李氏。

虽然从表面证据来看,四房在背后捣鬼的可能性最大,但陈滢对此却持怀疑态度。

四房两口子就没一个蠢的,若是他们设局,绝不会连个替罪羊都没有,就这么光着膀子上。

她还是比较倾向于这是别人做的局,陈励则是被人利用了。

至于周九娘姐弟的真伪,就算验出是假,首尾怕也不好查清。

第312章 恨不当初

“信上什么都没说。”李氏拿筷子搅动碗中白粥,面容疲倦:“北边儿这几日连着下大雨,山洪把路给淹了,他们只能绕道而行,如今都还没到地方儿呢。”

她搁下筷子,换了柄瓷汤匙。

红玛瑙匙柄衬着她微现青筋的手,瓷白的,像沉实的雪。

稻米的清香散逸着,填补了这沉默的房间。

陈滢不再多问,安静地与李氏用罢了饭,又陪她喝了盏茶,李氏便命她去了。

回屋后,陈滢将院中杂事处置了几件,又写了会儿大字,大篆忽地挑帘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弯着一副眉眼:“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陈滢忙又回至正房,却见李氏坐在案边,还穿着上午去见许老夫人的衣裙,原先似是在出神,见她来了,方才展颜。

“今儿娘这心里有些不舒服,委屈阿蛮了。”她将陈滢揽到怀中,柔声说道,又摸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我的阿蛮最是懂事,娘真庆幸当年生下了你。”

陈滢轻偎着她,低语宽慰:“女儿一点儿不觉得委屈,只希望娘心情好些。”

李氏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复又低低一叹:“如果没有你陪着,娘真不知这些日子该怎么熬过来。娘如今便说句实话,娘这心里,当真是……累极了。”

她再不复此前洒脱,塌下肩膀、沉着腰,忧愁、烦躁、哀怨,轮番出现,锁住的眉心下头,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

你叫她如何不恨?

陈劭一去八年、杳无音信,她恨;

周氏姐弟的出现、他们认亲的地点与方式,她也恨;

无休止的议论与注视、每一日都不得不强打精神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更恨。

“有时候,我真恨不能你爹别回来。”李氏咬着牙,双目泛红,面色却是沉沉:“他不回来,我倒还清静些,也没这么多眼睛看我笑话儿,更不必被这些言语议论压得连喘口气都难。”

她用力地呼吸着,双肩越向下陷,仿若背上有千斤重担。

陈滢心头有些发紧,张口便道:“娘……”

“罢了,如今我什么也不想听。”李氏打断了她,松开手,将陈滢的头发理了理,怅然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