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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40)

“现如今这情形,外人说什么皆无用,因他们不是我,更不是你父亲。相比较别人,你父亲的话才更有用。”

她看着陈滢,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怔忡,仿佛要从她的脸上,见到别一个人的模样。

随后,她便摇了一下头,自嘲一笑:“阿蛮是不是觉得为娘挺傻的?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想着要与他……与你父亲……说话。”

“娘要去见父亲么?”陈滢看着她,安宁平静的眸子,水一般剔透。

李氏苦笑:“不见又能怎么着呢?我倒也不想,但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父亲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也很该听听才是。”

语毕,怅然若失:“到底夫妻一场。”

叹惋怨怼不甘,种种皆著形色,情绪还是鲜活的。

陈滢最怕她灰心,见如此说,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十余日来,无论身体如何不适,陈劭都会派人登门,有时是巧儿传话,有时是长随送礼,有时是小童捎吃食,末了儿,皆会邀李氏去枕霜居小坐,日日如此。

他显然急欲和妻子一晤,若非身体之故,怕就要亲自来请。

李氏的态度却是消极。

传来的话她照听、送的东西她也照收、吃食也会尝,但,不肯回一字,更不愿踏足枕霜居半步。

陈劭越是耐心讨好,她的反应就越冷淡。

陈滢很理解李氏。

无论哪个女人,经此一事,都不可能大度到不去计较。

可同时,她也并不赞同李氏与陈劭冷战。

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她的父母是分是合,总要有个定论。一直这样悬而未决,只会让事情越发复杂。

如今李氏终于松口,陈滢自是乐见。

“娘已经决定了么?”她再度问道,细细端详李氏神情。

她不希望李氏勉强自己。

虽然,这样的会面,多少总会有几分勉强。

李氏轻轻地“嗯”了一声,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望去窗外:“娘决定了,就今儿下晌去。”

下决心似地用力捏紧手中帕子,她转回视线:“我自个儿去便罢了,我儿便不必跟着了。”

“娘也别着急,如果今儿累了,那就明儿去也行。若是觉得疲倦,娘就一直歇着也没什么的。”

李氏转变态度虽好,但若强拗心意,很可能会得来反效果。

这话暖了李氏心肺,她拍了拍陈滢的手,那眼底深处的戾气已然散去:“我儿也别劝了,娘心意已决。”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陈滢自不会再劝,便陪她拉起家常来,直到用罢了午饭,才在她的催促下回了屋儿。

为怕李氏觉着难为情,接下来陈滢便没有再过多地关注她的动向,只听寻真时不时报来消息,一时说李氏换了新的衣裳、戴了新的首饰,一时又说李氏是从凿开的那扇小门儿去了枕霜居,一时又说李氏与陈劭说上了话,两个人似是聊得挺好。

李氏这一去,直到黄昏将至,亦不曾回转。

陈滢独自一人用罢了饭,到底放心不下,便差了知实去正房打听,未几时,知实便带着紫绮一同来到了西厢。

“你怎么来了?”见紫绮居然跑来了,陈滢颇为讶然。

紫绮可是李氏身边最得用的丫鬟,李氏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她,如今怎么她独个儿回来了?

紫绮闻言,面上不期然地便涌起两团红云,神情似是尴尬,又像是有些欢喜,道:“回姑娘的话,是夫人遣我……我们回来的。”

“你们?”陈滢更是讶然,站起身来:“你是说,你和绛云都回来了?”

“是,姑娘。”紫绮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面色越发不自在:“还有……罗妈妈……也带着丫头婆子们……都回来了,大伙儿都是在后罩房吃的饭。”

李氏身边竟是一个人没留么?

“那谁服侍我娘呢?”陈滢问道,一时间完全没转过弯儿来。

第313章 何处飞声

“姑娘。”知实拉了拉陈滢衣袖,小声提醒:“夫人想是……宿在枕霜居了。”

李氏要在枕霜居过夜么?

陈滢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李氏把人全都遣回来,是这么个意思。

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她的父母已然冰释前嫌,一直以来的问题得以解决,她自是欢喜。

“抱歉,我没想到这一层去。”陈滢向紫绮笑了笑。

话一经说开,紫绮就显得自然多了,喜滋滋地笑起来:“才罗妈妈把被褥衣裳都送了去,是巧儿亲手接的,罗妈妈还得了夫人示下,夫人说,没她的话,不叫婢子们过去服侍。”

陈滢点了点头,吩咐她退下,心情很有几分复杂。

李氏这么快就原谅了陈劭,而陈劭更是一反常态,态度积极地将李氏留在了枕霜居,这两个人相向而行,当然是好事。

可是,陈滢还是觉得有一点不自然。

李氏转变得太快了。

陈滢还记得几个小时之前她眼底的戾气。

这在李氏是极少有的,不,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却不知陈劭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如此迅速有效地扭转了事态?

陈滢没有再继续深想。

每一对夫妻都有他们的相处之道,李氏与陈劭结缡多年,感情不可谓不深,或许这便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法子。

总归这是李氏自己的决定,身为女儿,陈滢自当尊重。

虽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但此事对陈滢的触动不小,入夜后,她睡得不太安稳,天还没亮便醒了。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推衾而起,掀开纱帐去看时漏。

案上点着一支细烛,洒下满室微光,陈滢一眼便瞧见,那时漏才过寅正。

她不由苦笑。

凌晨四点多就醒了,这一觉睡得还真是短。

忖了片刻,她索性起床穿鞋。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早早把功课做完,剩下的时间可以多写几份教案。

接下来,陈滢还要在京城逗留两三个月,至少要待到秋天陈漌大婚结束,才能重返济南。如此一来,她之前备下的教案可能还不够。

一面在心里盘算着,陈滢一面穿着绣鞋。

那绣鞋是今年府里才制的竹底鞋,仿着前朝木屐的样式,上头还有几根绑带用以固定。

陈滢此时便摸索着去系那绑带。

只是,那布带很不好系,不是紧了就是松了,陈滢倒了几次手都系不好,她不由有些发急。

“啊!”

短暂而凄厉的叫声,利箭般刺入耳鼓。

陈滢猛地抬头,心头重重一跳。

出事了?!

她僵伏于床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四下里声息皆无,唯沉夜寂寂,满室烛火幽微。

陈滢尽量放缓呼吸,侧耳细听。

仍旧很安静。

那尖叫声就像来自于她的想象,而现实中其实并不曾发生。

陈滢丢开绣鞋,正欲起身,门外蓦地传来知实微带惺忪的声音:“怎么回事?”

陈滢动作一顿,心又往下沉了沉。

连知实都醒了,那就表示,方才的那声尖叫,并非幻觉。

确实出事了。

此刻,门外已经响起了轻微的衣物窸窣声与脚步声,还有更加低微的说话声。

陈滢知道,那是知实在低声询问外头守夜的婆子。

“知实,进来说话。”陈滢提声吩咐道,再不去管绣鞋,盘膝坐在了床上。

知实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挑帘而入,屈身道:“姑娘醒了?”

“外头是怎么回事?”陈滢问道。

几乎就在她问话的同时,远处骤然响起一片喧哗。

陈滢心头一凛,直身看向窗外。

窗外是幽静的庭院,鸣风阁似还在沉睡着,再远一些的花园、游廊与夹道,此时亦很安静。

“婢子叫婆子去打听了。”知实蹲下来,将那绣鞋拿了过来,整理着上头的布带,一面便问:“姑娘现下就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