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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43)

陈滢面无异色:“辛苦你们了。”

“这是奴婢们当做的。”刘宝善家的往旁让了让,露出身后二人,笑容谦恭:“三姑娘定是识得这两位妈妈的。”

陈滢确实认得。

一个是冯妈妈,另一位姓唐的妈妈,也是明远堂的大管事。

她二人分别上前见礼,刘宝善家的便道:“她们稍后会陪着姑娘去西院儿。”

“哦,那就多谢了。”陈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看向廊外,忽地感慨:“今晚巡夜的可真多。”

由鸣风阁至此,她遇见了七拨巡夜仆妇。

这不是巡夜,而是寻人。

许老夫人,或者不如说,是国公府阖府,都在找李氏。

陈滢其实也在找。

离开鸣风阁前,她便已经做出了安排,命人仔细搜索。

她认为,李氏不在枕霜居,也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就在西客院。

“这些巡夜的皆是三代以上的老人儿了,是老太太亲自布置的,三姑娘放心。”刘宝善家的答道。

这回答印证了陈滢的猜测。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刘妈妈,边走边说。”陈滢提步向前。

当前第一要务,还是西客院。

刘宝善家的连忙跟上。

“西院儿那妇人,确定是我娘?”陈滢问,当先踏出回廊。

她始终不懂,李氏一人是如何去的西客院?国公府内宅有巡夜的婆子,仅是躲过她们已属不易,而西客院连通主宅的那道门,长年上锁,且还是里外两头都锁住的。

难道,她是从角门绕到府外,穿过两条街巷,从西客院大门进去的?

这可是一条不短的路。

刘宝善家的面色凝重:“回三姑娘,这事儿我从头和您说吧。有个宋婆子,是专管倒夜香的,她今日去西客院儿倒夜香,出门时却瞧见了……一具尸首,她吓得大叫,不想五城兵马司值夜的官兵正在巷中巡逻,当下便将他们引了过来。”

这恐怕就是那阵喧哗的起因。

只是,会有这么巧?

这里叫声一起,那厢五城兵马司的人刚好在场?

“你说的尸首是何意?”陈滢问道。

她们转上了一条小径,刘宝善家的说道:“宋婆子说,那门槛儿上横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一眼瞧见,这才吓得大叫。那些兵卒当即过来验看,说是已经死了,宋婆子后来认出,死的正是周九娘。”

陈滢蹙眉。

周九娘的尸体,居然横在大门的门槛上?

偏偏就在值夜官兵在附近时,尸首被宋婆子瞧见?

又是这样巧?

“那官兵过后进院儿去搜,又搜着了周柱儿的尸身,宋婆子趁着那会子乱,跑来府里报了信儿。”刘宝善家的又道,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拭着额角。

“奴婢敲打过宋婆子了。宋婆子说的是实话。她素常出入西客院儿,皆走的北角门,那是要经过西客院儿正门的。今日进去的时候她没在意,出来的时候,一只野猫忽地跑了过去,她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尸首。”

刘宝善家的抬头看向陈滢,目含深意:“宋婆子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家里头也没搜着什么值钱东西。”

宋婆子没有被人收买,也不是有意为之,而是纯属偶然。

这就是刘宝善家的想透露的意思。

说来也是,这案子就发生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实是打了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让人猝不及防。许老夫人命人“敲打”宋婆子,就是怀疑此事背后有人,而结果却证明,这就是巧合。

虽然陈滢并不相信。

“因尸首明晃晃地躺在那里,那些官兵便飞报了回去,没过多久,指挥大人、府尹大人便皆带人赶了过来。三老爷到的时候,西客院儿已经被这两边儿的人给占了。”刘宝善家的道。

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一人,乃该部门最高领导者;盛京府因是首都,故未设布政使,而是以府尹为首。

这毕竟是发生在国公府的大案,这两个部门自不敢轻忽,第一时间赶到,情理之中。

“三姑娘也知道的,这些日子京郊大营操练,老太爷并大老爷都不在府里,四老爷又在避暑山庄准备秋闱,府里只有三老爷在。”刘宝善家的面色有点发苦。

三老爷陈勉年前才升了大理寺正,正六品,而府尹大人却是正三品。

国公府虽为一等公爵,可话事人却官职不高,确实尴尬。

“三叔父赶过去的时候,可瞧见了那怀疑是凶手的人?”

“三老爷没进院儿。”刘宝善家皱着眉,神情越发苦涩:“好教三姑娘知晓,西客院儿附近有几条杂巷,住的皆是各府仆役,那地方人多口杂的,尤其是永信侯府的下人,最是没规矩。”

她摇着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五城兵马司并府衙的人来来往往,惊动了各府仆役,那时候好些人当早差的都起了,便皆跑去瞧热闹,也不知是哪一府的人起的头儿,说是……说是……像是二夫人……”

刘宝善家的声音很轻,低垂的脸在灯笼下忽明忽灭。

难怪消息传成这样,原来是围观的人太多,三老爷陈勉素性优柔,没有那等雷霆手段,压伏不住。

“老太太一听这事儿,当先便犯了心疾。”刘宝善家的声音很低:“三老爷忙着请大夫,一时根本顾不过来,事情就这么传开了。佛祖保佑,老太太没多久就醒了,先叫奴婢审了宋婆子,过后就命奴婢来候着三姑娘。”

第317章 蓦然现身

“那妇人如今是怎么个情形?”陈滢问道。

刘宝善家的面露忧色:“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那个……那个像是二夫人的人……目今还没醒,由两名女吏陪着。”

“她受伤了?”陈滢转过头,烛火映出她的眉眼,格外沉静:“三叔父没叫人进去服侍?”

刘宝善家的笑容有点发僵:“三老爷才走到西客院儿的门口,老太太那厢便晕了,三老爷急着回来请大夫,就不曾进院儿,也不曾……”

她叹了一口气,止住了话头。

陈滢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

是真的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因由?

她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幽幽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西客院儿的妇人确定就是我娘,祖父和祖母……会怎么做?”

刘宝善家的一惊,抬头看了看陈滢,复又沉默地低下头。

陈滢转首看向天际。

黑沉沉的天空,星月全无,唯手中的灯笼散发出微光。

她的祖父祖母,不会承认那妇人就是李氏。

明远堂此刻一定乱了套。

许老夫人并许氏她们,都在等。

一如三老爷陈勉不去确认李氏的身份。

他也在等。

等待着府内搜巡的结果。

李氏如果还在府中,自是皆大欢喜;如若不然,李氏就只能“病故”。

无论如何,国公府的儿媳,不可能是杀人犯;

甚至,李家,也不可能有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我记得,就在三年前,宁远侯府出了宗毒杀案。”干净的语声如水,划破夜色。

“凶手被当场捉住,那人自称是候府九姑娘。可宁远侯却说她胡乱攀扯,他们府的九姑娘恰好‘病故’,凶手其实是九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陈滢遥遥望向夜空,语声微凉:“我还记得,这案子最后也是以丫鬟杀人结的案。”

“老太爷、老太太,最是公正慈悲的。”刘宝善家的说道,声音很是低沉。

陈滢没说话。

她忽然觉得冷。

冷到了骨头里。

她握了握腰旁箭袋,箭尾轻羽如风,扫过她的掌心。

再多利箭,也射不穿这莽莽尘世,亦刺不破压在头顶、看不见的重荷。

她呼出一口浊气。

刘宝善家的垂下了头。

“祖母为何不拦着我?”陈滢忽然问。

只要她去了西客院儿,李氏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国公府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