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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44)

刘宝善家看她一眼,复又垂目:“老太太说,如果姑娘这样问,姑娘就一定知道该怎么答。”

陈滢怔了一刹。

随后,嘴角弯了弯。

“我懂了。”她转眸看着这个忠心的仆妇:“请妈妈转告祖母,投鼠忌器,彼此彼此。”

她还是习惯直话直说。

许老夫人有她的忌讳,陈滢也有。

她们互相握住了对方的命门,许老夫人的命门,是名声;而陈滢的命门,是李氏。

许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各让一步。

她予了陈滢方便,由得她去西客院儿查案;同样地,陈滢也要尽一切可能低调处理,不给国公府找麻烦。

简单来说,陈滢可以尽一切所能救李氏,但,李氏的身份,不能任意揭穿。

国公府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一个儿媳,自然也就可以同样轻易地放弃一个孙女。

身在大楚朝,这是每一个家族都会做的选择。

无一例外。

陈滢觉得,她的血也冷得冻住了。

小径很快行至尽头,眼前现出一道精巧的宝瓶门。

“阿蛮!”

黑暗中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所有人俱皆一惊。

陈滢猛地停步,凝注前方,呼吸急促起来。

“你们怎么到得此处?”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朦胧夜色中,一盏灯笼自旁而来,照出周遭浓密的灌木。

那是一片不大的花圃,邻着一座假山而建。

李氏的身影,蓦地现于假山侧畔。

陈滢双目微张,清澈的眸中,迸出一阵狂喜,握着箭袋的手一下子松开。

“娘!”她飞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氏的手。

温热的触感抵在她掌心,柔软的轻纱料子,拂过她的手腕。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

真的是李氏!

陈滢紧紧拉住她李氏,双目竟有些发热。

真是太好了!

她的母亲没有出现在杀人现场,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纵使无比唾弃着此时的自己,可陈滢却又不得不承认,李氏的出现,让她如释重负。

“傻孩子,瞧你乐的。”李氏摸摸她的头发,笑意温柔。

“二夫人!”刘宝善家的从震惊中醒过来,快步上前,整张脸都亮堂了几分,满眼惊喜:“您在呢……您这是……打哪儿……”

“刘妈妈,瞧你这记性。”李氏嗔笑,挑着灯笼前行一步,天水碧的长裙轻拂地面:“方才我们不是才照过面儿?老太太说了,叫我往后别那么早去请安呢。”

她言笑晏晏,抬手理了理发鬓,转向陈滢:“叫我儿担心了,是为娘的不是,为娘原想着悄悄儿与老太太说会贴己话儿,不想你倒寻出来了。”

场中的安静只持续了一秒,刘宝善家的立时一拍额头:“哎哟,奴婢这忘性可真大,眼面前儿的事,转脸就给忘了。”她向李氏屈身请罪:“请二夫人恕罪,奴婢这是忙糊涂了,真真该死。”

这一句“该死”,听来却如“万幸”。

不知为什么,陈滢心头的热,忽然便冷了下去。

那一刻,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李氏既然在此,西客院儿的那个杀人嫌犯,又是谁?

“是紫绮。”走在前往西客院儿角门的路上,李氏悄声说话。

此刻,刘宝善家的急急回去复命,冯、唐二人被李氏遣去一旁,无人听得见她们说话。

陈滢心头生凛:“怎么会是紫绮?”

“都是为娘的错儿。”背对着两位妈妈,李氏眼圈儿微红,语声哽咽:“为娘……为娘今儿在枕霜居,无意间看到了一封信。”

“信?什么信?是写给您的么?”陈滢追问道。

李氏摇头,拿帕子抹眼角:“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你父亲的。因那信封儿上的字迹很……娟秀,为娘一时没忍住,就……”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团着帕子,眉头紧皱。

第318章 见字如晤

见她情绪激动,陈滢便尽量放缓声音道:“娘别急,慢慢儿说。您看了那封信,信中写了些什么?”

李氏沉默了片刻,方低语:“那信上写着‘若欲知八年之事,午夜后西客院一晤’,落款是一个‘周’字,上头还画了副地形图,是告诉我……告诉你父亲,该从哪条道儿绕去北角门,出了府又该往哪儿走,一直画到西客院儿的正门。”

她越说眼眶越红,又拿帕子去擦:“读了这信,我委实是膈应得很,当下便袖了,打定主意,晚上定要去会一会这周九娘,便叫罗妈妈她们……都回去,不许人留下服侍。”

原来,这才是李氏“留宿”枕霜居的原因。

陈滢面色沉重。

这封信,很像一枚诱饵,只是,它引诱的对象,到底是李氏,还是陈劭?

“信呢?”陈滢问李氏,清澈双眸中不见焦色,唯有安静:“这封信可还在娘的身上?”

“被紫绮拿去了。”李氏绞了一会儿帕子,又放下,眉头紧皱:“我提前将那枕霜居的门栓弄松了,等院儿里的人都睡熟,才偷偷出门,却不想紫绮竟来了。”

“她怎么会去枕霜居?”陈滢问道:

李氏闭了闭眼,神情渐渐镇定:“紫绮是来送药的。我日常喝的药没带着,她半夜想起来,连忙送了过来,孰料却与我撞个正着。”

“所以,她就代您去了西客院儿?”陈滢问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李氏也不可以留在府中。

李氏点了点头,面上满是自责:“这都怨我。紫绮都是为着我好,死命拦着不叫我去,可我实是……实是咽不下这口气。紫绮见劝不下我,便说代我去走一遭,看她说些什么。她跪下拦着我,我……我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她披了我的衣裳,将头发也挽成妇人髻,便拿了信去了。”

一条狭长的夹道出现在不远处,穿过夹道,便可抵达联通西客院儿的角门。

“二夫人,您别送了,前头路不好走。”冯妈妈在后面提醒。

李氏点点头,停下脚步,拉起陈滢的手,面色惶急:“紫绮走后,我哪里睡得着,只等在门边儿,谁想……”

她又落下泪来,面色一片苍白:“……那叫声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出事儿了,我委实放心不下,便寻了出去。只天太黑,我又急又慌,竟不大知道走到了哪里,过后……就听见你在前头说话。”

陈滢顿了顿,悄声问:“您都听见了?”

李氏颔首,面色惨淡,又有自嘲:“听了你与刘妈妈的话,我才算真的醒过神。我真是错得厉害,害人害己,连累我的孩儿不说,紫绮她……”

她难过得说不下去,喉头哽塞,两眼泪光闪动:“好孩子,娘知道错了,娘到如今已是大彻大悟。只这时候说什么都太迟了。紫绮是个好的,无论如何你也要救救她,她一心为了我,若她真有个什么,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泪水自眼角不住滴落,她根本无暇去擦,只紧紧地拉着陈滢。

陈滢拍拍她的手:“娘放心,这案子我定会查清。您还是先回去吧,祖母怕是很快要派人去鸣风阁了。”

她回头看了看,绛云并几个丫鬟婆子皆在不远处,人人都是一脸的劫后余生。

今日的鸣风阁,实是大起大落,绛云的眼睛到现在还红着。

李氏拿帕子揩揩眼角,长叹一声,强笑道:“为娘听斧,这便去了,你也万事小心。”她往前踏了一步,轻声叮嘱:“再,告诉紫绮一声儿,就说为娘念着她的好。”

陈滢点头应下,李氏便与绛云等人去了。

冯妈妈上前,沉默地在前引路,众人转进夹道,一路往北而去。

“那角门两头挂锁,里头那道锁已经打开了么?”陈滢问。

冯妈妈道了个“是”,又陪笑道:“姑娘没去过那里,那角门实则也不是直通着西客院儿的,后头还是一条夹道,要走一会子才能到地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