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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5)

司徒皇后见她竟会这样问,面上的讶然又盛了几分,并未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知道夹竹桃有毒?”

“臣女爱看杂书,略知一二。”陈滢答得很平顺。

司徒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声道:“说起这事儿,还要从去年的这个时候说起……”

“罢了,还是哀家来说罢。”萧太后打断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司徒皇后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恻然,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萧太后抬起头,望着殿外的一角蓝天出了会神,方才漫声说道:“哀家从前有一条爱犬,因误食掺了夹竹桃叶子的肉靡,死了。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儿,太医们就此便知道这东西有毒。”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间有了一丝悲戚,头也微微垂了下去,似是极为感伤。

“母后莫要伤心了,往后儿臣再给您寻一只同样的回来便是。”司徒皇后柔声劝道。

萧太后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陈滢,淡淡地道:“这整座皇城中,只有哀家的长乐宫里种了两株夹竹桃,便在后面的小花园里。”

她伸出一根戴了宝石金约指的手指,往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面上悲戚已逝,唯余淡然:“而不巧的是,昨晚御膳房给乔修容准备鱼羹的时候,长乐宫有个小太监恰去替哀家传膳,偏那时候御膳房又是空的,他独自在里头呆了几息,才见着御膳房的总管。结果没过上半个时辰,乔修容就滑了胎,今儿一早又验出她是中了毒。”

陈滢点了点头。

这几件事合在一起,矛头直指长乐宫,萧太后不生气才怪。

“试菜的太监也中毒了吗?”陈滢又问了一个问题。

司徒皇后点了点头:“那小太监与乔修容是同时毒发的。”说着她的眉心便蹙得更紧了些,面上有了一缕埋怨:“说来也是乔修容孕中嘴馋,那小太监才试过菜,她就忍不住动了筷子。但凡她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怀孕的人往往胃口好得出奇,这倒也不奇怪。

陈滢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萧太后:“启禀娘娘,臣女可以去长秋殿瞧瞧乔修容吗?”

“准了。”萧太后很干脆地挥了挥手。

司徒皇后此时也站了起来,柔声道:“儿臣陪三丫头一起去吧,也免得她人生地不熟的。”

“这可不行。”萧太后摇了摇头,语声虽柔,态度却很坚决:“你且留下与哀家说话,让蒋玉生陪她走一遭儿。”

皇后娘娘倒也没再坚持,歉然地向陈滢笑了笑,便重又坐了回去。

蒋玉生此时已经从帐幔后头走了出来,躬身听命,萧太后便吩咐道:“你送陈三姑娘去长秋殿,就说是哀家说的,陈三姑娘是哀家请来的,无论她要见谁、说什么话或者找什么东西,都不许拦着。”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又看向陈滢,目中有了些许兴味:“你得了哀家的口谕,再由蒋玉生陪着,在宫里差不多就能横着走了。这是哀家予你的便利。若是这样你还办不好差,哀家的惩罚可是会很重的。可别怪哀家没事先提醒你。”

“臣女明白。”陈滢屈身说道,又向司徒皇后行了告退礼,便与蒋玉生一同下去了。

望着他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萧太后面上的神情便淡了几分,眼风扫去皇后的身上,挑眉问:“刘适得来的消息,到底属不属实?”一面说话,她一面便朝着陈滢的背影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有人在北疆可汗的金帐里,见过国公府走丢了的二老爷?”

司徒皇后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羽覆上她的面颊,亦遮住了她眼中真实的情绪:“回母后,这是误传,已经证实是那些行商看错了。”

萧太后怔了一息,便皱起了眉:“我就说么,这事儿做不得准的,果不其然。”说着她便又叹气,语声颇为无奈:“长宁这性子也是太急,这还没个影儿的事,偏她坐不住,她那婆婆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的,长宁被她撺掇得才动了心思。这下子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带累阿娇坏了名声,真真愁人。”

“媛儿还小呢,再过几年就好了。”司徒皇后抬起头来,面上有了一个很温婉的笑:“再者说,有母后并长公主在,谁能越得过香山县主去?”

萧太后闻言便笑了起来,面上神情缓和了许多:“还是你这话听着舒服。”说着她便又看向了远处的台矶。

台矶上早没了陈滢的身影,唯阳光遍地,风摇柳梢。

第033章 儿女皆债

“你也不必再劝我了,这事儿无论如何我也得给长宁一个交代。”萧太后望着空空的台矶,唇角勾起了一个美好的弧度:“既然这位三姑娘是个聪明人,那我就给她个机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再为难那许老太婆。”

在司徒皇后的面前,她不再自称哀家,又将许老夫人称作许老太婆,显是与皇后关系极近。

司徒皇后便在座位上微微欠身,语声越发柔和:“儿臣先代陛下谢母后的体恤。”

萧太后转眸注视着她,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也别这么说,到底你也是我亲手挑的儿媳妇,我不亲近你,又能亲近谁去?”

司徒皇后与她相视一笑,各自转开了眼眸。

细论起来,萧家与司徒家确实沾着些亲,萧太后的一个远房姨母与司徒皇后的三堂嫂是表亲,这两家皆是寒门,虽有子弟读书入仕,但家门声势却始终不显。

陛下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萧太后主动请先帝赐婚,将司徒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司徒皇后,嫁给了如今的元嘉帝。彼时萧太后想的是,元嘉帝温厚平和,不像是要争位的样子,司徒家的姑娘嫁过来也不会担惊受怕。

可她再也不曾想到,所谓世事难料,那几个有野心、有手腕、有实力的皇子,一个个折戟沉沙,倒在了通往帝位的半途,反倒是当时一点儿也不出挑的元嘉帝,却是荣登大宝,成为一代新君。

践祚初期时,元嘉帝的确颇经了些磨难,可他却不曾被打倒,更是渐渐显露出了明君的睿智与心胸。

自登基之后,对外,他两度御驾亲征,率领三军直打得北疆与西夷俯首称臣;对内,他有识人之明、知人之智,颇任用了几名能臣与贤臣,解决了大楚朝几十年的积弊,修水利、兴农商、广开言路,以仁政赢得了天下百姓,尤其是士子们的拥戴。

如今,陛下御极多年,朝堂内外总算安稳了下来,百姓的日子也比从前更好,有时候想想,萧太后自己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支持元嘉帝的时候,她其实根本就没看好过他,即便元嘉帝登基,她也认为这会是个短命皇帝。

可是,这个看起来总是很温吞的皇帝,竟靠着他自己的本事,一路走到现在,且越走越稳,也越来越让人不敢小觑。

每思及此,萧太后便都会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等这事儿过去了,儿臣会把阿娇接进宫来住几日,叫阿奴与她多亲近亲近。”司徒皇后温柔的语声响起,拉回了萧太后的心神。

她知道,皇后这是要让福清公主带契郭媛,以修复她损去的名声和颜面。

“这也真真难为你了。”萧太后真心实意地说道,面色也越发缓和:“我也会找个时间再跟长宁说说的,国公府这一头可不能放着不管,怎么着也得转圜了才好。”

司徒皇后闻言,终是彻底放下心来,也同样真诚地道:“儿臣还要多谢母后看顾,方才母后不叫儿臣陪着三丫头去长秋殿,也是不想叫儿臣为难。”

萧太后笑了笑,眼神却是漠然冰冷的:“这宫里就没一个省心的。这事儿明里是我,暗地里却指着你呢。谁不知我们两家沾亲,你又是我亲自挑的,这些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叫陛下碍于母子情面,不往下查,这事儿就这么含糊过去。而有了此事,陛下明面上不好说,心里说不定就会对你有疙瘩。一来二去的,得利的可不就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