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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55)

许老夫人眉头跳了跳,恭声道:“是,您慢走。”

“好,好,那我先走。”陈辅大步行至门外,尚未转出廊外,粗豪的语声已然响起:“来人,备马、备刀,去校场!”

门外亲随轰然应诺,拥着他一阵风似地走没了影儿。

许老夫人坐下,疲倦得想要叹气。

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夫君,说好也好,说累,却也是真累。

“刘家的,去叫几个婆子,把那账簿子抬过来。”她吩咐了一声,冲刘宝善家的挥了挥手。

这动作似一个指令,陈勋、陈勉与陈励,俱皆起身请辞。

接下来就要分割财产了,该二房得的都需交予二房。

按理说,这种事情,几房男丁皆应在场,聆听许老夫人的分派,间或给些意见或建议。

只是,二房今日只一个李氏,连个男丁都无,他们兄弟几个若再留下去,就有点儿欺负人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倒不如大家伙儿散了,单留下各房妇人商议。

有许老夫人在,自不会失了公道的。

兄弟三人跨出明远堂,陈勋正欲说话,陈励蓦地抢上前一步,满面羞愧地拜了下去:“大哥,小弟方才太冒失了,竟没想到大哥用心良苦,实是冤枉了大哥。”

陈勋微吃了一惊,忙上前扶起他,温和地道:“四弟不怪为兄无用便好。”

“大哥的苦衷,小弟明白。”陈励到底还年轻,情绪激动下,眼眶有些泛红,面上满是自责:“都怪小弟思虑太浅,竟没想到二哥一家的难处,更没去想国公府上下老幼,小弟实是惭愧得紧。”

陈勋温温一笑,柔和地道:“四弟满腔热血,为兄很欢喜。当年为兄与四弟一样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来着。”他望向远处,语声感慨:“为兄老啦,再没了当年血勇之气。”

陈励忙道:“大哥正当盛年,岂可轻易言老?”

这话引得兄弟三人皆笑,陈勋笑着点头道:“对,四弟说得很是,为兄着相了。”

见他神色自若,陈励心头微松,俄顷却又蹙眉,叹道:“只苦了二哥,真真无妄之灾。”

陈勋也跟着叹了一声,没说话,三老爷陈勉拍了拍陈励肩膀,安慰道:“二哥吉人天相,四弟安心。”

陈励点点头,笑容有些勉强。

陈勉冷眼瞧着,不再相劝,心下却自有想法。

二房分宗出去,国公府重归平静,再不受陈劭牵连,这自然是好。

只是,陈勉却没办法欢喜起来。

断尾求生固然不错,而若身为被断去的那条“尾”,却是很糟糕的。

没了国公府在前,陈劭就算官复原职,也不过一介郎中,在勋贵多如狗的京城,算个屁。

更何况他如今人被软禁,长子陈浚又只是个秀才,这一分宗,二房只怕连屁都混不上。

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正是二房如今情形。

如此一想,同为庶出的陈勉,又如何轻松得起来?

“世子爷!”大管事刘宝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陈勉等人俱在,忙上前见礼,后便立在一旁,似有话要说。

陈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摆摆手,笑着转向陈勋:“大哥,小弟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又转头对陈励一笑:“你也回去吧,温书要紧,莫误了功课。”

陈励今年还要应考,若非陈劭出了事儿,他也不会连夜从别庄赶过来。

兄弟二人很快便走了,刘宝善上前两步,躬腰道:“世子爷,奴才这里有件事儿。”

“何事?”陈勋负起两手,遥遥望着廊角垂挂的青萝。

夏风漫卷,藤萝架上起了一点点涟漪,满地绿荫却犹浓,朱廊绣户、雕梁藻井,正是锦堂华屋。

“启禀世子爷,三姑娘方才要车,说是要出门儿。”刘宝善低声禀道。

陈勋眉头都没皱一下,挥挥衣袖:“由她去。”

刘宝善忙应是,快步下去了。

陈勋兀自立着未动。

藤蔓滴翠,在微风下摇曳着,若一面青色的纱幕。

他仰首望天,不太有表情的脸上,一派漠然……

第332章 暴雨将至

“怕是要下雨了。”坐在离府的马车上,寻真掀帘看着窗外,嘟囔道。

天色阴沉,云絮翻卷,风吹得青帘“扑啦啦”作响。

“姑娘何苦这时候儿出门?”罗妈妈斟了盏茶递过去,面色忧愁:“夫人还在明远堂呢,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了。”

“左不过分家罢了。”陈滢若无其事地道,接过茶盏,浅啜一口。

陈劭牵扯进谋逆大案,国公府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分家。

或者不如说,国公府诸房若欲置身事外,分家是唯一的选择。

昨晚她与李氏分析利弊,便已得出如上结论。

罗妈妈与寻真齐齐白了脸。

“姑娘,万莫要这般说,应该不会的。”好一会儿后,罗妈妈方醒过神,勉力劝了一句。

只是,底气很不足。

昨日天刚亮,一队官兵便来到鸣风阁,将陈劭带走了,到得晚上,陈劭下诏狱的事儿就传遍了国公府。

虽然后来听说,陈劭并没真的下大狱,只是被软禁起来了,可是,罗妈妈很清楚,他们家老爷定是牵扯进了什么大事,且这事极为凶险。

若真要分了家,他们二房孤立无援,谁又去救他们老爷呢?

罗妈妈的心沉甸甸地,车中气氛沉凝,无一人说话。

陈滢不愿她们担心,便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没准儿猜错了呢。”

罗妈妈打起精神,强笑道:“就是这话儿呢,老太太最是仁慈的,必不会这般。”

陈滢笑道:“妈妈说得没错儿,祖母是个好人。”

许老夫人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做出对大多数人都好的决定。

这想法陈滢自不会说,只安静地喝着茶,车厢中亦是一片沉默。

约二十分钟后,马车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威远侯府啊?”寻真掀开一角车帘,好奇地左右张望。

陈滢此次出府,正是与裴恕事先约好了的,因事发突然,约见的地点便放在了裴恕的府邸,亦即威远侯府。

罗妈妈此时缓过了些精神,便上前拍了寻真一下,轻斥道:“快放下,没个规矩!”

寻真忙放下帘幕,偷偷觑着陈滢。

陈滢并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方才帘幕一启,她一眼便瞧见了裴恕。

他站在大门前,高高的身量儿,门神也似,想不瞧见都难。

身为当朝最年轻的侯爷,裴恕在自家门前站着,一身的匪气还是脱不去,不像等人,倒像要打劫。

“你来得倒快,我还当还要一会儿。”未待马车停稳,裴恕便迎上前。

陈滢恰好掀帘,与他四目相对,各自一笑。

“多谢你替我传话,没想到陛下竟应了。”陈滢下车,屈身行礼。

裴恕侧身避开,修眉轩了轩,身子往后转了一半儿,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忽地却又停住。

“这就走吧。”他硬生生扭过头。

陈滢举目望他。

阴郁的天空下,他的眉骨不再孤峭,长眉漆黑,眸色沉邃,如无星无月的夜。

她头一次发觉,这双不大的眼睛里,有着一点点的忧郁。

“怕是要下雨了,快上车罢。”高挑的身形动了动,旋即错前一步,挑起帘幕。

手臂半弯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尖儿上,拈着一角青帘。

陈滢先去看他的手,随后,那声音才入了耳。

醇酒般厚亮的音线,错落于半凉的风里。雨尚未落,耳畔便已有了清润。

陈滢“嗯”了一声,依言上车,帘幕随车门落下,旋即马蹄声起。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裴恕今日穿的,竟是一身大红官袍。

这样浓重鲜烈的颜色,竟也没能压得住他,反倒衬出一种锐利,如出鞘的剑。

两个人一坐车中,一骑傍行,俱皆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