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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65)

她举起托盘,沉静淡然:“乔小弟的刀伤全部集中于背部,如果他是倒地后被刺死,则血迹亦也只会集中于上半身,就如这托盘中所示。”

她重又提起乔小弟的三件衣物,话锋一转:“可是,乔小弟的披衫下摆、束口袴与竹屐,皆有血迹,这就表明,他是站着中刀的,且中刀后站立的时间还不短,血向下流,沾满全身。”

曹子廉“哼”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儿:“这也并不难解罢。万一他先是倒地后被刺,后又挣扎着志身,最终因体力不支再度倒地,人犯上前补刀。这也是有可能的。”

“曹大人所言,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有个前提。那就是乔小弟挨的第一刀,并不致命。”

陈滢回至小漆案前,拿起卷宗,翻到其中一页,念道:“……死者中指骨节突立、虎口有茧,应为习武之人。”

她举起卷宗,面上的笑容愈发古怪:“曹大人似乎忘记了,乔小弟是会拳脚的,有仵作验证为凭,而在押期间,亦有人对紫绮多番测试,得知其只是个普通女子,并不曾习武。”

她的声音拉长了些,意味深长地道:“两者力量如此悬殊。以死者的身高体力,紫绮若不能第一时间使其丧失抵抗力,曹大人以为,她能杀得了乔小弟吗?只怕乔小弟一只手就能反杀了她去。”

曹子廉一时语塞。

“此外,曹大人似乎还忘记了另一点,便是乔小弟手臂上的挫伤与擦伤。”陈滢继续翻看卷宗,头也不抬:

“乔小弟两臂皆有伤痕,其中两处为锐物划过所致,推测为刀伤。这便表明,乔小弟死前曾与凶手正面接触,并扭打挣扎。若凶手是紫绮,那么,紫绮的身上也该留下扭打痕迹,可她却又没有。”

她终是举眸,环视众人,如水语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清亮而又干净:“如此一来,乔小弟身上的伤,便成了一个悖论。”

首先提出结语,复又述及前因:“诸位皆看到到,大人们提出的三种假设,民女已然逐一演示,却无一能够成立。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说法:只要凶手是紫绮,那么,乔小弟身上的伤,就绝不会呈现此种情形。”

她凝注前方,视线似是穿透三位官员,看向屏风后的元嘉帝:“现在,大人们还是坚持认为,紫绮便是凶手么?”

堂上堂下,再度一片寂静。

众人至此方才明白,这所谓的“辩护”,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堂举证、当场演示,陈滢将紫绮可能杀死乔小弟的全部情形,尽皆展示,再逐个推翻。

这样的讼师,实是他们平生仅见。

刹时间,一道道或明或暗、或喜或怒的视线,投注在陈滢的身上。

这阵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赵无咎。

“陈大姑娘,本案死者有二,除乔小弟外,周九娘之死,你又有何解释?”他说道。

曹子廉登时沉下了脸。

赵无咎这话一出,就算是变相地表示,他认同了陈滢的推断。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周九娘死在谁手上,无关紧要,而乔小弟之死若不能与国公府扯上关系,那就有些不妙了。毕竟,国公府惯走廖有方的路子,与他们宋派向有嫌隙,若能借机打击,他自是乐见。

只是,陈滢的演示一目了然,十分经得起推敲,一时之间,曹子廉也想不出驳斥的借口。

“周九娘的伤势,其实也存在相同的疑点。”陈滢没有回避赵无咎的问题,转身走到了放纸人之处。

之前那瘦小胥吏就立在一旁,见状主动上前,提起排在第一的“周九娘一号”,帮陈滢抬到了堂前。

“多谢你。”陈滢和声道,又道:“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小人叫蔡九。”瘦小胥吏说道。

陈滢又谢了他一声,道:“一事不烦二主,稍后还要请你帮忙演示。”

“好说,好说。”蔡九点头哈腰地道,顺势就站在了一旁。

徐元鲁对此毫无反应,只目注陈滢,身上煞气犹浓:“周九娘的伤势又有何疑点?莫非又是刀口走向问题?”

“徐大人高见。”陈滢没什么诚意地赞了一句,走到“周九娘一号”面前,翻转其身,展示她身上的两处刀伤,说道:“周九娘身上这两处刀伤,一位于下腹部、一位于上腹部,俱皆很深,几乎捅了个对穿。”

说话间,她仍旧将纸人侧对三位官员,抬手掰下了一小部分腹部,露出横剖面,续道:“几位大人请看,这一刀的插入处与透出处,是一条向下的斜线。”

她连接后腰与前腹部伤口,画出一条“↘”状斜线,其后又将第二处刀伤起止处相连,得出了相同的“↘”状斜线。

第345章 当先认同

“好了,你不用演示了,本官已经明白了。”徐元鲁制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本官来猜一猜你要说什么吧。”

他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地道:“紫绮与周九娘身高相仿,若紫绮正手握刀刺其腹部,则其伤口去势或平直、或斜上,唯独不可能斜下。而若反手执刀,则其利于发力的位置便不是在腹部,而是前胸,可周九娘前胸却又无伤。由是,陈大姑娘便认为,凶手并非紫绮,是否如此?”

“徐大人高见。”陈滢再度赞了一句,这一次,语中平添了几分真诚。

徐元鲁虽然态度生硬,但经验却很丰富,完全说中了陈滢的推测。

“陈大姑娘,本官虽未猜错,可你却似乎犯了个错误。”徐元鲁第二次离座而起,走到“周九娘一号”面前,蓦地蹲了下来。

这举动十分突然,公堂下方响起了几声轻呼。

这可是三品大员啊,居然不顾形象地当众蹲下,委实少见。

徐元鲁专注地看着陈滢,外界诸般形色,似根本不在他眼中。

“陈大姑娘,如果紫绮是以这种姿势出刀的呢?”他淡淡地道,向她伸出一只手。

陈滢立时了然,把木棍儿递了过去。

果然,徐元鲁拿起木棍,反手握住,沿陈滢所画的“↘”状斜线,刺了下去。

“诸位请看,只要紫绮蹲下、或者跪在周九娘的面前,则刺出这样的刀伤,并不难。”徐元鲁演示完毕,直身而起,将木棍交还陈滢,大步走回原处,重新归座。

陈滢凝视着他,面上浮起一个淡笑:“徐大人的演示很正确。的确,紫绮如果蹲着或跪下,刺出这样的刀伤是很容易的。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面上笑容渐渐散去:“等诸位看了民女的演示,就当明白,民女所谓的疑点,到底在何处。”

她转向蔡九,将木棍递给他,随后行至摆放纸人的地方,将“周九娘二号”抬了过来。

“这纸人的内部也填充些东西,与人体差相仿佛。”她解释了一句,随后向蔡九道:“劳驾,请您学着方才徐大的人样子,蹲下来刺上两刀。”

她特意指了指纸人腹部的红色标记,道:“请不要偏离这两个位置。”

有了前几次经验,蔡九这一回娴熟多了,低低应了声是,便蹲在纸人面前,反手执起木棍,用力刺下。

“噗”,一股“鲜血”陡然喷出,刹时间溅了蔡九一脸。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蔡九更是大为吃惊,本能地抬手欲抹,忽又想起方才那小监演示时的情景,知道这只是红色的颜料,忙强自忍下,对准第二处标记刺了下去。

“噗”,又一股红颜料飚了出来,蔡九整张脸顿时都糊了,眼睛几乎睁不开。

“放心,这颜料于人无害,用水冲一冲就干净了。”陈滢解释地道,又放缓了声音:“请您先站一会儿,我很快就说完了。”

蔡九只得顶着满头满脸的红颜料站着,模样很是不自在。

陈滢转向堂上三人,道:“诸位请看,若以这种方式刀刺周九娘,则凶手的脸部与头发,必定溅上血迹。”